来,竟是自寻了短见。
要知草木兽禽皆是生灵无不贪生,人尤为甚。一时意气用事寻死觅活者有之,
为大义舍生取义者有之,然但叫其侥倖未死,无不感生命之可贵,绝难再有取死
之人。然此老妇虽知腹内无毒,却无丝毫偷生之念,竟是旦夕间另寻死路。
当是时堂上堂下齐声惊呼,便是那心死神灭般的方氏也不自禁叫出声来,门
外一众乡亲更是哄然喧嚣。那两名欲来缉拿常婆的差役,更楞柯柯呆立当场,不
知该何去何从,齐齐仰头望向堂上知县。
骆文斌经此一事也深感意外,更生怜悯,颇悔不该如此急於求成,害了这一
可怜人性命不说,更使得此案陷入僵局。
「你……你这大逆不道的畜生!」孟安怒喝一声,跌跌撞撞跪爬来到常婆身
前,见这老妇满面鲜血,染得斑白发髻片片殷虹,双目紧闭气若游丝,显见已是
不久於人世。
「啪」一记耳光重重击在小菊面上,孟安怒不可遏追悔不迭,叫道:「畜…
…畜生,她是汝亲生母亲,是为你而死,难道你就无半点恻隐吗,真个是禽兽不
如!」
非只是他,便是门外旁观之人对小菊这般做法亦自不免大为不满,一人愤愤
道:「此女枉为人女,亲娘死在眼前竟无半点反应,确个禽兽都不如!」
另一人切齿道:「确是如此,倘我有此逆女,必早於我打死了,哪容她活在
世上!」
更有人大叫出声:「骆青天,判了这贱人死罪如何,我乡亲自为你作证!公
道自在人心,此人绝对罪有应得!」其实小菊并非无动於衷,只不过事起突然,
常婆这一撞大大出乎她的意料。她受家境背景左右,常年来养成了自私贪欲之习
性,内心深处根本不信这世上尚有肯为其他人舍死忘生的蠢货,故此全未曾想过
常婆这生身母亲竟肯为自己舍命,一时之间尚在五里雾中浑然不知为何会如此这
般。
「啊!」孟安一记耳光打得她身子一栽扑倒於地,纤手抚着俏脸惊叫一声。
刚刚撑起上身,却听得如此多怒骂言语,正是众口一词,对自己鄙夷到了极点,
这才想起那常嫲嫲此时尚且躺在冰冷地上。
小菊仓仓跪爬几步,来至常婆面前,眼见此一慈和老妪,现如今已是奄奄一
息,那满头满脸的血污,那不住抽动的嘴角,那无力抬起却又不住抖动的粗糙手
掌,那佈满血渍鲜明非常的额角皱纹,无不在用力捶打着她的心房。
便是铁石之人亦会为其所动,当下小菊俯身捧起常婆身躯,双眼泪光盈盈,
朱唇颤动,唏嘘唤道:「常嫲嫲……不……不不,娘亲……娘亲!」
常婆已是弥留生气无多,听得呼唤微微张开双眼,尚且想要抬起手臂却不可
得,只待小菊敛住她的手放在其脸庞,这才万分爱怜的轻抚着,苍白面上泛起一
丝勉强的和蔼慈笑,良久奋力侧头面朝孟安,言道:「安……安叔,莫……莫要
责难她,此事与小菊……与小菊无……无干,日后……日后还请看在老……老奴
面上,请你……请你多加照……照料。我儿年幼,有甚行为不妥……不妥之处,
你便是她的长辈,打……打也打得骂也骂得!」
孟安近前两步悲从中来,哀声应道:「我……我尽力而为便了,然……然…
…嘿!」说话间斜眼向堂上撇去,那自然是说:「然此间命案尚未了结,骆老爷
未申便可轻易放过小菊!」可面对将死之人,叫他这些言语怎生出口?
不知是小菊泪水滴在脸上,抑或人之将死回光返照所致,常婆突地睁开双眼,
竟是抬起了另一只手按在小菊肩头,颤抖着大声急道:
「儿啊,听为娘一句话,算是好叫我死之后得以瞑目。你速速将腹中胎儿打
掉,孟守礼他……他是你……是你同父异母的兄长!」此言一出小菊登时瞪大了
双眼,双唇亦自张开,似有甚么将要问出,然口中话语却无法出於唇齿,缓缓转
头望向一边的孟安。
孟安此时亦悲不自胜,泣泣哽咽道:「是……当年老爷便是那偷香窃玉之人,
此后老夫人知悉此事,这才要将当时还是婴孩的你急急送走。后来老爷思念你这
亲身骨肉,曾多次遣我暗中打探,我这才知个中情由!」
小菊突闻噩耗心乱如麻,尚未来得及细细思量,突听得怀中母亲言道:「我
儿,千般不是都是……都是为娘的错,今后你……你当好好生活,听取安叔教诲,
再不可如往昔般任性……」「是……是是!娘……娘你不要死,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