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谈笑如常,依旧是朗然的模样,似乎毫不在意柳沂的死。邻里知晓他和柳沂之间种种的都说他薄情,他听了只是笑笑并不放在心上的样子。
那日柳沂被佣人发现时,床榻上冰凉的尸体侧向一边,像是突然断了生机。因为柳沂重病已久,本就是将死之人,且与邻里关系并不亲厚。没人发现柳沂不是死于重病,而是死于窒息。
林青背着柳沂断了她的姻缘这件事,许多街坊都心知肚明。但谁能想到林青会亲手捂死一向爱护他的阿姊。
令玉枢没有想到的是,林青没有将自己下葬,而是就停放在自己原先的床上。
日复一日,尸身难免坏了而发出不好的味道。林青也不在意,时常来看她,扶了她起身为她画眉。
“阿姊,死了就不会痛苦了。你不会怪我对不对?你说你怕苦,不肯吃那些药。我又如何不知那些药根本没用。与其拖延下去,不如让你早日解脱。”
林青的面容美艳而温柔,只是隐隐透着股子阴气,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抬起柳沂惨白变色而有些腐烂的脸,林青揭开一边的圆扁的瓷盒,指腹沾了些口脂抹在柳沂唇上。屋里的角落还放着柳沂的戏装箱子,当年他缠着柳沂再唱了一折牡丹亭,在他眼里此时柳沂的容颜一如当时动人。
“阿姊,你再也不会说出拒绝我的话了。这样也好。”林青小心梳好柳沂的头发,扶她躺回去。收了这床褥锦被换了新的来。做完这些,林青俯身用自己的唇碰了碰柳沂冰冷的唇。
他那女子般阴柔的容颜长年沾了尸气,隐隐有些妖异的气质。
不敢过多碰触脆弱的尸体,林青隔着空气摸上柳沂的脸:“阿姊,你说你怕寂寞,我会永远陪你的。不会让你一个人在冰冷的地下。”
又想起了什么,林青自言自语道:“你当年是为什么要选我呢?我想了这么多年也不曾明白……”
又过了些日子,柳沂的尸体腐烂得越发严重。生前再好看,如今也只是腐坏的皮囊罢了。
林青慌了,抱着柳沂的尸首不敢用力,不知所措。想到了什么,林青面上露出诡异的笑容。
不远的方桌上那灯烛点燃了一只扑火的飞蛾,将它烧作焦黑。灰烬与烛油融为一体永不分离。
这次休沐后,柳沂的尸首不见了。
那几日邻居家半夜听得林青院里似乎有劈柴的声响,不久又是炊烟寥寥。临近年关,怕是做什么应节吃食,也没有在意。
休沐结束后,林青回吏部工作,当日很多人都觉得林青身上似乎有怪异的腥味。
晌午时,林青也不与同僚共食,独自一人靠在某棵庭树下打开带来的食盒,缓慢而优雅地咀嚼着。螺钿金盏花的食盒盖子放在一边,盒子里只有精细分解成小块的什么肉。怪异的是,林青不像是在吃,而是将肉连皮带骨吞了下去。他吃得很慢,有时候肉不够小,他吞不下去,便会嚼碎些就着茶吞下去。
不知为何,看着他的吃相,虽然妍丽胜于女子的脸很好看,动作也十分雅致,但是就是给人毛骨悚然的感觉。挥之不去的,是他面无表情嚼碎骨头吞咽的声音。
从这日起,林青不时会自言自语,不时微笑着和自己身边的空无交谈。吏部的人觉得更加毛骨悚然,但林青负责的事往往都做得无可挑剔,况且他大多数时候都很正常,甚至十分俊雅而谦逊,让人心生好感,只有独处时会时不时如此。同僚喜欢他的同时也有些畏惧。最终吏部的人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容忍了,毕竟才子易得,能人难寻。
说媒的人很多,林青却终身未娶。这妻子的位置,要留给他阿姊的。
似乎失了上进的理由,勤奋也总是敌不过天赋和运气的限制。官职最终也不过止步四品罢了。他感到了疲倦,失了兴味,不愿再往前。
疯狂的思念几乎吞噬他。到柳沂的忌日,林青穿着红衣躺在柳沂的床上,一头的墨发梳至脑后由红发带高高束起,一如第一次见到柳沂的时候。侧着身子看着门口,有时候梦回之时,他隐约看见柳沂身着男装走到他面前,她笑着问他:“你可愿和我走?”
林青起身急急想答应,梦便醒了。他望着空荡而冷清的房间,久久不语。
九十四岁寿终,明明墓中只有他一个人,墓碑却写了他和柳沂的名字。众人此时才发现柳沂当年丧葬时并没有出殡立墓,那尸身究竟去了哪里。诸多猜测,一时间成为邻里的谈资。
玉枢先从林青的梦境中醒来,看着自己身边还在熟睡的林青,心情有些复杂。她原本是想让他幸福快乐地过一辈子,让这快乐的记忆去替代他从前的。没想到事情最终会发展成这样,林青还是没能如她所愿。
她不知道哪里出了错,自己竟然无论如何都会成为林青的魔障。只要他的生命中有她,他便不可能得到她想他拥有的那样幸福的一生。
林青的疯狂与偏执似乎已经刻入灵魂,她无能为力。
林青还没醒来,银白的睫毛抖动着似乎陷在梦魇中。玉枢抚摸着林青的银发目光放空,思索了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