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妻的兴奋,紧紧地拽着身后的新郎;新郎的袖口都要被她扯歪了,另一只手紧紧护着胸前,生怕那只没有粘好的胸花会掉下来。说来荒谬,这还是伴郎和伴娘第一次见到新郎本尊。昨晚到县城时已经半夜了,岳昭然光顾着找快捷酒店,匆忙之间没能见到他。至于婚前彩排,更是无从谈起——他们驱车千里赶到这穷乡僻壤,已然是仁至义尽了,哪还有精力再去折腾一晚上。
身在客场,女方亲属自然没法上演甘露寺。对于妹夫的窥探,大可以正大光明一些。
尹慕宁在侧后方仔细端详了一阵,觉得小妹的眼光还算可以——虽说新郎不算高大、甚至比易琼还要矮一头,好在体态端正,长得也算是浓眉大眼、面阔口方,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暖人肺腑的亲和力。即便没有与他交谈过,
尹慕宁大抵能猜出他的性格温和,婚后应该不难相处。
再看伴郎,只见岳昭然的面如冰霜,右手搭在握成拳头的左手上,不住地捏着自己的指节。亏他之前说了那么多场面话,又是相信小妹又是不后悔的,结果还是对新郎不满意嘛。尹慕宁看着他生闷气的样子,又想起他在更衣室里那副故作坦然的德行,努力地控制自己不笑出声。
接下来,本该是父母出场、新人见礼的环节,却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一群十八九岁的小姑娘,穿着夸张的皮裤、踩着雪白的运动鞋,在节奏强烈的伴奏下跳起了民族舞。尹慕宁不怎么听凤凰传奇,好在平日里经常出入KTV,多少还能附和着一两句。随着舞蹈进入高潮部分,礼台下面突然干冰四起,滚滚白烟射得尹慕宁有些睁不开眼;与此同时,新郎和新娘当着宾客的面,毫无征兆地吻在了一起。这温馨而又滑稽的场面,使得台下爆发出一阵经久不息的掌声。整间礼堂顿时变得和地下舞厅一般,空气中弥散着热烈的气息,连灯光都变得飘忽起来。
岳昭然杵在灯光打不到的角落里,呆呆地看着面前翩翩起舞的小仙女们,一时竟忘记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显然,这个场面和自己记忆中的婚礼差得有点多,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岳昭然定了定神,抬起迷茫的双眼,试图在姐姐那里找到答案;而他刚好对上了伴娘投射而来的炽热目光,本已凌乱的思绪变得更加无序,有那么一刻他甚至想冲过去强吻她,然后再……
此时,舞曲戛然而止,演员们纷纷退场,礼台上的灯光忽而熄灭了。司仪接过话筒,准备请出双方的长辈为新人祝福。姐弟二人面面相觑,很明显,易琼的父母是无法到场的。礼台后方的幕布缓缓降下,工作人员熟练地点开婚礼PPT,第一页就是一组黑白照片。司仪无比沉痛地指出,新郎的双亲已经不在人世了,只能用投影仪把他们请上台,见证这对新人的幸福时刻。
新郎和新娘的眼眶一同红了起来,手牵着手跪倒在雪白的幕布前,向着远在天国的父母行礼。台下归于寂静,尹慕宁的耳朵还是捕捉到了压低声音的啜泣。对此,她倒是没什么触动;而且老太太的遗像看上去颇为刁钻,若是还在人世,难保不会在婚后挤兑自己的儿媳。岳昭然不理会姐姐的恶意揣测,只是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他刚才分明看到PPT有好几页,难道说……
工作人员将幻灯片切到第二页,映入大家眼帘的,果然是易国钧与姚欣的彩色合影。
“……我操。”
岳昭然忍无可忍,用最直白的方式称赞着小妹。他不想看新郎对着彩色照片遥拜岳父岳母,赶紧掏出手机转移注意力,结果看到了五个未接的视频通话——毫无疑问,是小姨想要看看女儿的婚礼现场。他强压住内心的惊恐,迅速把手机调成了飞行模式,以免自己不小心点了回拨。
“到底是怎样的脑回路,才能做出这张幻灯片来……“
他之前还觉得,小妹的做法无可指摘,所谓私奔才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要事后和父母解释清楚就好了。现在看来,还是就此沦为陌路人会比较好。
“在这里,我要感谢我的父母——尽管他们未能到场,但我还是要说:谢谢你们给了我生命,给了我一个美满的家庭,让我在绝无仅有的幸福中度过了自己的前半生……”
易琼的声音又甜又软,仿佛在诉说着一个美好的故事;岳昭然看她有声无泪地表演,陡然生出一阵酸楚。可怜天下父母心,他由衷地为姚欣夫妇感到难过,更坚定了自己不要孩子的想法。
岳昭然已然记不得,自己是什么时候从礼台上下来的了。小妹的婚礼过于魔幻,各种闻所未闻的婚庆项目让他无所适从,甚至产生了生理性厌恶。自己身为伴郎,完完全全没有起到作用,全程像个保镖一样默默地站在新郎身后。雪上加霜的是,他已经饿了六个时辰了。面对同样的处境,伴娘却比他轻松得多。她很清楚,自己又不是今天的主角。看到妹夫的长相没什么问题,家里又没有老人需要照顾,她还是挺放心的。至于小姨那边,等到回去后再慢慢解释吧。
等到伴郎被安排就座时,那桌宴席已经被其他宾客吃的差不多了,到处都是光溜溜的骨头和鱼刺,只剩下一小半盘香椿芽在脏兮兮的桌面上遗世独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