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生来是个不幸之人,生而贫贱、幼而丧母,当亲手将仇人上下十三口人杀灭时,他竟感觉到了一丝畅快,而毫无怜悯之心。
当那个过分漂亮和善良的女子抱住他的头颅时,轻声哀叹时,他心想,这个人还是过于天真,而不知道贱民内心之恶,可以达到什么程度。
但那时他还年幼,还有些不切实际的希望与理想。当那个女子告诉他,她住在城中的高楼上,有困难可以来找她时,他便眼巴巴地跟了过去,期望能够获得一些怜悯和爱惜。
他此生之中,这是除了他孱弱的母亲之外,唯一获得过的一些温暖。
起初他看着那紧闭的高门,不敢上前。但他记得那人的恩情,是她将他从火堆上救下,留了他一条性命。他便每天守在门口旁,看那高门中人来人往,有人来了,他就躲到一旁,没人发现有他这样一个孩子。像他这样的贱民,踏过贵族的门庭都要受到惩罚的。而母亲告诉他,有恩必还,有怨必偿。他虽一无所有,但也知归还。
他找到他所能找到的最好看的叶子,放在门口的石阶上。绿叶是北地少见而好看的东西,被他用小石子压住了。起初没有人知道那是什么,只当作飘来的落叶扫掉。他看到那些开门的人,来来往往,却未曾见过他原来见到的那个女子。他的心渐渐又冷了,想着,不过也是一个骗人的而已。
当他最后一次,把他找到的,北地最柔嫩、最宽厚的绿叶,放在她的石阶上时。那扇门却突然开了,却仍是他那天见到的那个白头发的女子。她笑意盈盈,头上的银饰闪烁着,说:“原来是你啊!你怎么才来找我?起初侍女……别人告诉我说,老有人在门口放叶子,我还不知道是谁。今天我看见了,却原来是你……”
他的头被抱进一个又香又软的怀里,那些光滑发亮的衣料是他从未见过的东西,而她像抱着一个最亲密的孩子一样抱着他,完全不顾及他身上的污垢和破口。莹白的光芒逐渐亮起,一股柔和的力量侵入他的身体,而他感觉到脑中那些狂躁的念头、无法抑制的恶意、黑暗痛沉的苦恼,都在渐渐消失,他又逐渐平静了下来,牙齿放松,指甲变钝,呼吸重新变得顺畅,他又变成一个人了。
女子摸摸他的头说:“我们约定,当你想见我的时候,就把三片叶子放在门口的石阶上。我在楼上看见了,就会来见你,好吗?”
“好。”他的声音闷闷地,从鼻腔中发出来。
她派人教导他,她让人束缚他,她在他爆发之时,紧紧抱住他幼小的身体,任凭利爪刺破她的皮肤,鲜血淋漓。他清醒之后,惶恐慌张,几乎绝望。她摸着他的头,告诉他,你可以做到的!你应该控制你的力量,而不是让它控制你!人之才能由上天所赐,绝不能轻言放弃!她说:
“你叫什么名字。”
他犹豫了一会,说:“朴,姒朴。”这是母亲给他起的名字,很少人知道。
她笑了一下,眉眼弯弯,说:“好名字。大道至朴。”
“答应我,控制自己的杀念,好吗?”她说。
“好。”他傻傻地说。
他看见她衣领间露出的白色玉环,忍不住还是问:“你是……你是贵族的侍女吗?我见过一些奴隶,他们的身上也带着环……”不过是黑色的。她出入高门,身份肯定不凡,但以他浅薄的见识,还是无法想到更高的地方。
姒滢愣了一下,摸摸这个可怜孩子的头说:“身不由己……也是一种奴隶吧。”
于是他的状况逐渐好了一些,他的力量获得了成长,狂化的次数越来越少,情绪也逐渐稳定。他又产生了一种奢望,或许这次,他可以当一个人了。她告诉他,以后他可以成为一个不错的战士。当他长大后,他将用他的力量做她最忠诚的士兵,肝脑涂地、流血而死。
但后来又过了好多天,她却不出现了,城中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情,难过了好多天,到处都挂着黑色的纱。他放在石阶上的小银鱼,也没有人要了——他现在已经长进了一点,不只是会找树叶了,已经能够捕到小鱼。放在门口的礼物,是他们之间共同的秘密。但直到小鱼变成了鱼干,也没有人珍视地把它带走了。寂寥的风吹刮着尘土和碎石,扫在寂寂的石阶上,连那扇门,来往的人都少了。
他仍然依照着她让人教导他的方式,训练和控制自己的力量。但那些错乱的念头、狂乱的幻象,逐渐又出现了,它们包围着他、控制着他,有时候夺去他的意识、代替他的行为,当他清醒过来时,看见自己满是破口的双手,一片破碎的四周,人群惶恐着,他却不知发生了什么。
他的心渐渐沉了下去,但还想着,她也许是有什么事,主人不允许她出来,也许过一段时间,她就会再次出现。他仍每三天坚持去城外的圣湖中捕鱼,在冰水中锤炼自己的身体——她告诉过他,带着祖先祝福的湖水,会庇护他的子孙,涤荡一切污秽与邪祟。
后来有一天,他把刚抓到的三条鲜鱼,用绿叶包裹着,放在门口的石阶上。那扇木门却吱吖一声开了。但出来的人,却不是她……他躲到一旁,但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