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珩醒来的时候,梅花已经开了。
满树洁白和鲜红交织在一起,开得热闹极了,却掩不住紫宸宫的清冷。
宫里的花树一向开得又少又冷,可是今年的梅花却开得像与君山一样热烈。风一吹,红的白的就一起打着转,从枝桠上飘落。
不知怎么回事,容珩忽然想起来与君山上的梅花。
与君山上的梅花应当也开了吧?不知道是不是和曾经一样繁盛。
他脑子有一瞬的空白,随即又想起与君山的梅林里交迭的那两双手。
那天风把花瓣吹得纷纷扬扬,鲜红的飞花落到冉烨的肩膀上,衬得他俊美极了。容珩的耳边好像还环绕着男人认真却张扬的话,冉烨问他“喜欢又怎样?”
容珩坐在床上,他用双手捂住脑袋,只觉得头疼欲裂。
那那个男人去哪儿了?
那个和他说“喜欢又怎样”的男人去哪儿了?!
容珩捂着头,回忆在他脑海里极其缓慢地播放着。他想起来了,那个男人倒在他的怀里,鲜红的血打shi了他的衣衫。
那天冉烨没有穿红衣,染在白衣上的鲜红和窗外的梅花一样。
冉烨最后一句话好像还在耳边,容珩捂住了心口。
痛。
冉烨爱他也恨他,有多爱就有多恨。
容珩头疼欲裂,他挥手屏退了走上来的宫人,自己一件一件地穿好了衣衫。
他想起来了,他全都想起来了。
冉烨死了,死在他的怀里,然后丢下他一个人在这冷冰冰的紫宸宫里。
我知道你有多恨我了,阿烨。
容珩走过深宫的每一处,空荡荡的。
冉烨从前就是居高临下地把关心施舍给他,容珩伸手轻轻抚摸着深红色的宫墙,他总还幻想着那个倨傲的人随时都会出现,再一次给他居高临下的温柔。
年轻的帝王伸手摸了摸脸,一片shi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落了泪。
天牢里的葛越看着容珩这幅样子,癫狂地笑出了声:“你还不知道吧,你根本不该坐上这个位置,你是李岩和歌姬的儿子,是他娘的杂种!!”
葛越歇斯底里地吼了起来,“冉烨为了保守你这个秘密,丢了爵位被抄了家,连他爹留给他的私兵都交出来给殿下夺嫡了,呵我听见他和殿下说过,他喜欢你,想喜欢一辈子的那种喜欢。容珩,你这个贱种算什么东西?!你怎么敢和我家殿下抢?!”
“我不杀你。”容珩站了半晌,淡淡道。
怪不得那天冉烨给他穿衣服的时候皱着眉不知道在想什么,原是看见了他肩上有粒红痣。
也怪不得他那天会偷听到冉烨和冉彦说“冉氏一族忠君,所以我绝不会站在容珩那边。”
容珩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国公府的,冉烨被抄了家,府邸的大门上贴着封条,而他生活了十几年的卧房里,金银珠宝被收拾地干干净净充了公,只留下几件家具和满房的浮灰。
他亲自把冉烨的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他想,冉烨总是要回家的吧?
冉烨挑剔,定是不想看见房间里又脏又乱的。
轻微的声响从脚下传来,容珩低下头,捡起了滚到几案下的东西。
是一盏天灯。
灯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灰,橙红色的表面也有些泛黄了,是那年上元节他带给冉烨的那盏。
容珩脱力地靠坐在桌脚下,几乎嚎啕大哭地颤抖着手拿起那盏天灯,眼泪滴落在纸上,把灯盏浸shi了些。
他伸手抽出烛芯,下面被折起的字条上赫然写着两个清秀的大字——作数。
黑色的墨迹被泪水浸得蔓延开来,容珩忙伸出袖子把它擦干,抽泣着把那张字条捂在心口。
“冉公子方才还说许我一个愿望,不会不作数了吧?”
“我想冉公子一直陪在我身边。”
“我去看看花灯”那天冉烨红着脸转移话题道。
他原先还稍加压抑着哭声,现在却彻底放开了哭,悲恸的哭声带着喘息,容珩似乎这辈子都没这样哭过。
那盏天灯冉烨没有放飞,也没有扔,一直好好地保存在自己的书架上不想弄丢。
而他却把那个孩子脾气的冉烨弄丢了。
“骗子”容珩捂着那张字条贴在心口喃喃道,“你说你爹是骗子,说话从来不算数”
“冉烨,你也是骗子。”
“你说话也不作数。”
容珩身上最后一丝人气好像随着冉烨一起离开了。
多年后的某一天,他独自一人去了与君山。
与君山上开得轰轰烈烈的梅林里葬着容珩最爱的人。
他看着层层叠叠的梅花,冷清的眉眼染上了一丝温柔,“我想去下面陪你的,可是冉彦同我说,我的命是你拿命换来的好好活着,百年孤独才是对我最好的惩罚。”
浩如烟海的梅花从山脚开到了山顶,风吹落一树红白,一如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