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刻进承明宫的时候,看见谢秋靠在龙床上,手里拿着一纸血书。
少年背着光,因为连病数天,身形非常清瘦。他静静地坐着,好似拢着一弧绒绒的微光。那薄薄的一张纸上血字触目惊心,段刻一时间没敢过去,远远地站在阶下。
谢秋却眼睫一动,见是他,半晌后露出一个笑来:“你回来啦。”
他的笑一直是灿烂的,明亮的,没心没肺的。可是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这些情绪都没有了。
承明宫里人不多,可是有大玄第一权臣温澜,有百战百胜的倾远将军段刻,有手握禁军的统领白殊。还有离天子最近的宠臣御医楚游、唯一的王爷空境王谢逢、大理寺卿林北落。可以说,当今天子座下权势最盛的几人,此刻全都在这里了。
但他们无一人说话,都望着龙床上的少年天子,等他发话。
终于,谢秋开口了。
他说:“这是祖母的遗书,我父皇是被她害死的。”
那纸血书飘落到地上,血字铺开了一段被时间掩埋的故事。说曲折也曲折,说简单却也简单——原来这位老太妃,曾经是北漠各部落的圣女,也就是阿史那铎所说的至宝。可是数十年前,大玄攻破北漠的联盟,天子亦娶圣女为妃。
一代圣女,就这样背井离乡。她没有生育,不得不为天子抚养了其他女人的孩子。而这个孩子,就是先帝。
可圣女毕竟背负了整个北漠联盟的血海深仇,于是她忍辱负重,作为中间人串通了南疆与北漠,用二十年谋划了一场叛变。她唯一失算的是,北漠南疆和大玄的国力相距太远。即便她用蛊毒害死了先帝,南北的叛乱还是被无情镇压。?
迫不得已,她再次启用蛊毒,这次下在了谢秋身上。
一纸血书,寥寥数语,说尽了几十年、几代人的纠葛。剩下的血字是这些年来被老太妃控制的下属,有宫人,有朝臣,其中有一个谢秋熟悉的人名——白枫。
他记得,这是因为自己离宫摔伤失忆、被父皇赐死的前任禁军统领,也就是白殊的父亲。现在在这张血书上看见他的名字谢秋不由得心中一颤。难道白枫被赐死不止是因为渎职,还因为父皇发现了他叛国?
可惜前几代人的是非恩怨,都已经埋入黄土。就连在幕后造成这一切的老太妃,都在听闻北漠战败、阿史那铎自刎的消息后悬梁自尽,彻底放手了。
“朕真的没想到,竟然是她。”
谢秋靠着龙床,神色有些空洞,淡淡地说道。如果放在以前,他肯定早已痛哭失声,甚至要跑到老太妃的棺材前,质问她为什么如此作为。
可是现在的他,再也不会因为这种事落泪了。还能为什么?不过是为了自己的血脉,为了自己的国家,为了自己身后千千万万的子民。
各有立场,注定陌路。
良久之后,他缓缓地笑了起来,说:“我没有想到是她,父皇也没有想到。她明明对父皇那么好。”
可能正是因为母子一场,相处出了感情,使老太妃不愿意重蹈覆辙,便在先帝驾崩后搬出了皇城,另立行宫吃斋念佛。她早就料到了,和谢秋也会迟早决裂,因而离他远远的,好少受一次剜心之痛。
但是,人和人之间的感情,哪里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呢?
谢秋忽然下了床,有些摇摇欲坠。楚游离他最近,第一个向他伸出手,谢秋却恍惚地走过去了。谢逢也抬手想要扶他,可谢秋只摇了摇头,步步踏下殿阶。他走过一个又一个人,这次没有让任何人帮他,他只是一步步往外走,来到了那具安静的棺椁前。
那旁边安置着一块碑,碑身简陋,没有任何雕刻镶嵌,只端端正正地刻了一列字。是大理寺卿官员在老太妃的行宫找到的,似乎刻成了很久,一直等着今天得见天日。
那上面刻的是:“罪人悔过墓。”
也不知给自己定的是什么罪,悔的又是什么过。谢秋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然后双手轻颤,在碑面上摸索。
老太妃知道,他惯会摆弄机关。而就在谢秋的手触碰到那个“悔”中含的“母”字时,往里推入了三分。
谢秋笑了,他忽然笑得极为开心。仿佛印证了自己苦求的真相,他终于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就算无比苦涩,也终归是释然了。
“悔为母。”
名义是悔,看似是恨,恨自己为何给仇人为母。可是会为之后悔,那就证明这位来自异乡的圣女经历了近三十年的漫长岁月后,还是在心里给了他们一席之地。
谢秋知道,祖母最后还是心软了。他把那一处按了进去,碑面上突出一处暗格。
暗格里,藏着一只小小的药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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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玄四百八十五年,北漠败,南疆降,太妃逝,国礼葬。
昭帝大病初愈,整顿国事。曾经的昏君竟然亲手拿起了奏章,在丞相温澜的辅佐下,逐渐掌握了朝堂。
又一年,北漠南疆派使团觐见,空境王谢逢促成协议使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