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亮的时候,谢秋因为记挂在早朝上宣布老太妃寿宴的事,迷迷糊糊地醒了。
他感觉殿门被人小心翼翼地推开,一丝冷风灌了进来,沿着龙床支柱,打着卷儿攀上了被褥。
他的耳朵尖抖了抖,往被窝里一缩。
推门的人似乎紧盯着他的动静,立刻闪身而入,关上了门。这下的声音有点大,谢秋的眼睛眯开一条缝,就见半空中寒光一闪如流星急坠,一人黑衣展开,似黑鹰般落了下来。
白殊的「天雪沸」架在了来人的脖子上,然后微微皱眉:“是你?”
他的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些许敌意:“天还未亮,来干什么?”
那人似很无措,嗫嚅半晌,也没挤出几个字来。谢秋朦朦胧胧地听他们压低声音絮语,本想抓紧时间、睡个回笼觉,结果刚翻身拉过被子,就猛地坐了起来:“让他过来!”
他诈尸似的直直坐起,门口两人同时望来。片刻后,白殊才冷哼一声,旋身回到梁上。
而谢秋揉揉惺忪的睡眼,招手道:“怕什么,有我在他不敢欺负你的。快过来呀。”
来人终于一抿嘴小跑到床边,单膝跪地把脑袋埋进了他的被褥里——是段刻。
谢秋还没睡醒,语气和表情都软绵绵的。明明他自己也没多大,却装出老气横秋的模样,摸摸段刻的头语重心长道:“又做噩梦啦?你不是说好了嘛,怎么又犯了。”
段刻只埋首在他身边,双肩轻颤不说话。
倾远将军不上战场也不上朝的时候,一般不穿铠甲,只和其他三品官一样,身着一袭明榴红的翻白对襟袍。他衣上的麒麟银绣沾了露水,仿佛一抖擞就要活过来般。
谢秋想拉他上榻,却被避开了。段刻闷闷地说:“刻儿身上寒气重哥哥仔细着凉。”
“怕什么呀?你不上来,也仔细着凉啊。”谢秋二话不说又扯,段刻这才为难地褪下外袍和丝履,虚虚地卧在龙床一侧。
“啧。离这么远做什么?”
谢秋借着残烛瞧见他眼角泪光,心说果然,然后直接搂住他的腰靠了过去,顺带分了一大半被褥给他。谢秋打了个哈欠,便把脑袋枕在段刻肩头又闭上眼睛,开始睡他的回笼觉了。
他不用问怎么了,因为在段刻更小些的时候,他们几乎夜夜都是这样过来的。
谢秋九岁时和段刻偷跑出宫,从高处摔下以致失忆。从那以后,这件事就成了段刻的梦魇——他只要入睡、就会很快惊醒,然后看见满头是血的谢秋趴在自己胸口。明明只是九岁的孩子,却逾千斤重,压得他喘不过气也叫不出声,仿佛要感同身受一遍谢秋那时的境遇,还得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血流尽、最后身躯变得冰凉。
这样的折磨往往要持续到黎明,那时的段刻一旦恢复行动,就会立刻下地冲往东宫。下人们看他只穿着中衣边跑边哭的样子,都不敢拦,于是有很长一段时间谢秋醒来时,就能看见床边满脸泪痕的陌生男孩。
他已经不记得段刻了。那时在谢秋眼里,段刻便是陌生的,所以起初他很戒备。
可是这个小玩伴长得粉雕玉琢、哭起来大颗大颗的金豆子往下掉,让人只想搂进怀里好好搓揉宽慰。谢秋不忍心了,让他睡在床边的碧纱橱里。后来早上发现他钻进自己被窝、哭得一抖一抖,也迷迷糊糊地抱着、哄着,便继续睡了。
这样过了一年多,段刻才慢慢地好转,不再跟他钻一个被窝。其实谢秋看着他的黑眼圈,怀疑他从来没有好过,可他问段刻时,少年又三缄其口,似乎打定主意不吐露半点真相。
再后来,段刻就开始习武。两人难得有什么交集,谢秋主动去寻,段刻却闷声不语,最后两人不欢而散。直到去年,某场宫宴上谢秋一不小心喝醉了,在御花园里跌跌撞撞地乱走,揪出了悄悄跟着自己的段刻。
段刻是怕他醉酒出意外,所以才缀在后面,只可惜跟着跟着就忘了遮掩,导致被小皇帝发现。年轻的将军手足无措,喝高了的皇上大着舌头逼问他为什么跟踪自己。两人拉拉扯扯间,段刻被拖着倒下,两人在芳草地上摔作一团。结果段刻不慎擦枪走火,谢秋感觉到了一个玩意儿顶着自己的腿间,霎时瞠目结舌。
最后段刻破罐子破摔,索性告了白——多年习武都是为了陛下,因为不希望陛下以后若有困苦,他依然束手无策。
谢秋的答复也很简单——当晚就把他轰去了千里之外。
这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谢秋顶多记得一些近的,小时候同榻而眠的事儿早就忘了个七七八八。直到今天早上段刻和儿时一般冒冒失失地冲来,他才勾起记忆,心说原来这家伙的梦魇根本没好过,之前都是硬熬过来的。
谢秋身躯柔软,一小团玉豆腐似的拥在段刻身边,呼吸平缓清浅。他非常之心大地睡着了,段刻却还沉浸在失去他的噩梦中,在被子下偷偷地牵住了他的手,不敢放开。
小皇帝蜷成一只虾米,年少的将军却依旧睡姿端正,衬着英秀的面容,唇似点朱泛白,目若寒星滴露。他一闭眼,总算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