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马儿入了林,方知这片林子其实已然大得很,鹤巽放慢了马速,只堪堪缀在太子瑛后头,与秦楼并行。
再往林子深处一些,才能见到动物踪迹,在此前李鸿并不着急,他有意同鹤巽攀谈,便也放慢了速度,“没记错的话,孤应当痴长先生几岁,不知先生字号几何?”
东宫伴读何等差事,入宫前自然是将他祖上十八代都已查得明明白白。鹤巽自然知道现下不过是随口找个话题聊聊罢了,便也答道,“十五,字写风,号洞灵。”
李鸿唔了一声,“巽,八卦者,风也。这字起得倒妙。”
鹤巽,“师父起的。”
李鸿便莞尔道,“听说先生师从于睿真人,山石道人讲谈时也赞你有大智慧,可窥天道,不知先生可愿为孤卜上一卦?”
鹤巽朝他望去,如实道,“不可,亦不愿。”
李鸿脸色未变,“愿闻其详。”
鹤巽的眼角瞄到几只被动静惊跑的野兔子,他取了长箭搭在弓上,一面答道,“要折寿的。”
李鸿未想到他是这个回答,登时一愣,回过味来时又觉得好笑,他嘴角一弯,还想说什么,秦夜和却低声唤他。
太子瑛回头一看,不远处却是只梅花小鹿,正悠闲的站在树下吃草。
“停——”李鸿做了个手势,压低了声音道,“过去,别惊着了。”
一众人便放缓了马蹄渐渐靠近,那天真的鹿儿却还似无警觉一般仍低头吃着草,行到一半,李鸿忽的又停住了,他本已搭弓瞄射,此刻却将长弓放了下来,眯着眼睛望向那小鹿,似乎若有所思。
鹤巽忽的一皱眉,将弓收了起来,手指搭上腰间佩剑,拇指一顶,那闪着银光的剑身便出鞘了几分,余下仍裹在鞘中伺机而动。
他这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做过千百次一般,倒令秦夜和有几分讶然,他偏头将这位年轻的小道长扫了两眼,又对李鸿道,“殿下先回罢。”
李鸿神色淡淡,也瞧不出有什么不悦,只将长弓一收,伸手勒住马头,“去。”
鹤巽的手指缩了回来,渊微重新入鞘,传来轻微的鸣动,秦夜和则留了护卫在他们身边,独自驱马往前,去一探究竟。
风声是极轻极低的,仿佛是林子的絮语。
鹤巽皱着眉望着秦夜和的背影,那几乎是鬼魅一般的不详预感在他颈后生出凉意,他的目光与猛然转头的秦夜和撞了一撞。他来不及解释,只急声说了句借殿下斗篷一用,旋即一把抽下李鸿身上的披风,双腿一夹,马儿受惊往前跑去。
电光石火,流箭若雨,万发齐射。
忽的林间草木尽数抖动,自叶间弹射出一片如chao箭雨,霎时就要将秦夜和包围其中。鹤巽一跃而起,足尖在马背上一点,扬手将漫天箭雨于手中披风一卷,随即掸开,跃到一旁的树枝上。一叩剑鞘将渊微震了出来,银光开落抖开剑风,不断劈落射过来的箭矢。
秦夜和伸手接过那落下来的披风,在鹤巽的掩护下,拉满长弓,凝神辨了辩方位,他的指尖扣在弓弦上,那细长的弦已经拉到最满,在即将射出的一瞬间,他将箭尖偏了一偏。
林间传来噗的一声,随即是纷乱的树叶抖动声与什么东西重重落地的声音。那是有人死了,亦有人离开的动静,秦夜和并未去追,横竖这场面三天两头便能来一次,即便追着了也没甚大用。
鹤巽在半空中翻了个身,秦夜和抖开红缨枪就势一横,朝他伸手道,“上来!”
鹤巽的眼里流出点惊讶,随即似乎露出了个笑来,他足尖借着枪头一点,伸手握住了对方,秦夜和只觉枪上一沉,鹤巽便已经翻身落到了马背上。
正值晌午,烈日从林间缝隙照下来,对方的鼻尖冒出了细汗,两缕额发从发冠里偷跑着垂落下来,衬得肌肤越发白皙。他伸手扯着缰绳,那是个环抱对方的姿态,也许是靠得太近,秦夜和能闻见他的身上隐隐有一股极浅的冷香。
鹤巽却并未在意,他还剑入鞘,伸手拂了拂衣上落叶,微喘着问了句,“死了?”
秦夜和的目光落在他低头露出的一段雪白后颈上,闻言移开目光答道,“死了。”
鹤巽嗯了一声,肩背不由得松了股劲儿,背脊便贴上了身后的胸膛,这时便觉出些不妥来了,先前一直没注意,秦夜和竟是个离乾。靠得近了,加之两人方才动武过,正是气血翻涌阳气燥热之时,鹤巽虽是个和元,仍能接收到对方若有若无的信引气味,也有些不太舒服。
他挺直背脊,还未说什么,秦夜和便翻身下了马儿,拍了拍马儿示意往李鸿那儿送,鹤巽望去,见他似乎去检查那只小鹿了,便也将心中的异样挥了去。
鹤巽翻身下马,“殿下受惊了。”
李鸿却一点儿也不恼,他打趣道,“先生可将孤的斗篷都借坏了。”
鹤巽指了指秦夜和,“在统领那儿呢,让他赔。”
鹤巽到底是个少年人,方才热过身了,心情松快,便不再似昨日拘泥,李鸿便道,“先生身手倒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