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昭到江南来,除了探望他的梅花使,还需要见一人。
此时那人已在隔间等候多时了。
秦昭掀帘入内,只见屏风九叠,炉香半卷。一位蓝衣公子跪坐在几案后,面容清俊秀逸,气度更是温文沉静,颇为不凡。
秦昭略带歉意地说道:“些许事情耽搁了,还望谭兄见谅。”
蓝衣公子正在静思默想之中,忽然听见这声音,抬眸一看,急忙垂首行礼:
“殿下何须如此?是映月思虑未周,累及殿下不便。”
秦昭在他旁边坐下,笑道:“谭兄不必拘礼,你我像寻常友人般相处便可。”
谭映月怔了一怔,似是觉得不妥,连声道:“这,这如何使得”
秦昭见他那张白净面皮上腾地生出几朵红云,心下暗觉有趣。
他不知不觉带上了几分诱使的语气:“谭兄,你该唤我什么?”
青年面皮红了个透,垂眼不敢看他,磕磕绊绊道:“秦,秦兄”
“好了,闲话少说。”秦昭开够了玩笑,脸色一瞬变得肃然:“谭兄,此次前来是有要事相求。”
谭映月也恢复了沉静,他敏锐地洞察到事情的严重性:“殿下请讲。”
只听秦昭缓缓说道:“谭家是江南最大的富商,不知谭兄对币制可有了解?”
谭映月点了点头,“略有研究。”
秦昭从怀中掏出几枚铜钱递给他,几乎是看到铜钱的一瞬间,谭映月就变了脸色。
青年将它们放在掌心,翻来覆去,仔细察看了很久,终于深吸一口气,像是确定了什么。
他问秦昭:“这是何处得来的?”
秦昭见他神色凝重,心中已经猜到了答案,便轻轻问道:“是伪钱么?”
谭映月点头道,“这几枚铜钱里掺了点其他东西,我一时也分辨不清。殿下,我可否将它们带回去,再细细查验一番。”
秦昭道:“当然可以。”
青年犹豫了一下,“请恕映月失礼,不知殿下这铜钱是从何处得来的?”
秦昭道:“正要同你说。我是在洛京城内的一家钱庄里发现的,那家钱庄正是谭家名下的产业。”
他眉眼间带点玩味,微笑道:“这就很有意思了。”
谭映月吃了一惊,面色发白,俯首下拜:“殿下恕罪,映月绝无欺瞒之意。”
秦昭抬手阻他:“谭兄不必如此,我并非要责怪于你。只是前因后果,诸事牵引,还望谭兄细细道来。”
谭映月神情有些苦涩地叹了口气:
“映月也是近来方才得知,我有一位族叔,因不满家族对各自名下产业的划定,暗地里挤兑我手中的商铺。”
“经我查探,那些铜钱便是从他手中流出。只是由于证据不足,且对方在家族中地位较高,映月迟迟未能解决此事,实在是愧对殿下。”
对于谭映月那位族叔,秦昭也略有耳闻,此人是江南赫赫有名的富商,势力极大,隐隐有与本家分庭抗礼之势。
想通了这一层,他便也知晓谭映月亦是处境不易。
他微笑道:“我何曾怪过你,你却已多番告罪。谭兄未免也太敏感了些。”
不等青年回答,秦昭又道:“此次来江南,风景还未赏遍,便要回去,实在是不甘。”
谭映月惊讶道:“殿下这便要返程了么?”
秦昭摇头叹息:“谭兄真是不解风情之至。”
他眉眼舒展,却是忽然来了兴致,展露出一个浅淡而带着真实欣悦的微笑:
“江南都有些什么风景?”
谭映月心口颤了颤。
这笑容极其珍贵耀眼,像是荒山雪月难以追寻,叫人于寂静中生出无数欢喜,却如身在梦中,渺远而不可接近。
他呼吸一滞,强自移开目光,低头温声道:
“殿下若想赏玩江南,映月愿为殿下引路。”
两人便一道去了西湖。
此时正是二月仲春,风和日暖。淑气催黄鸟,晴光转绿萍。
湖边柳丝摇荡如线,栓住了游人的脚步。几枝桃花旁斜逸出,灼灼开了满树。
秦昭拉下最高的那一枝,凑到眼前,细细地凝看。
他看得那样认真,谭映月以为他会折下花枝,却见秦昭蓦然松手,放它回了原来的位置。
只是这一弹震得满树繁花齐齐晃动,如堆堆春雪耀眼生辉。
谭映月时刻关注他,自然也感觉到了——
那一瞬间的放花无语,含着何等无限又微不可察的遗憾和珍惜。
桃花还未开至盛时,这一晃之下,只零星落了几片花瓣。
其中一片悠悠飘落到秦昭肩上。
谭映月不由自主伸出手,要帮他拂去。
就在此时,飒飒破空声响,一点雪亮的银芒忽然袭来,径直往蓝衣青年脖颈处刺去。
谭映月察觉时,那道剑气已经锁定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