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昭平生耽于美色,见识过各种研媸色相,因此一见之下,面上只是微微动摇了一瞬,便回复到波澜不惊的模样。
只听楚靖尘平平说道:“陛下今日召微臣入宫,说起殿下,多提了几句。”
秦昭“哦”了一声,面色淡然:“不知父皇都提了些什么?”
楚靖尘深深看他一眼,道:“陛下责斥微臣失职,没能尽好太傅之责,致使殿下放荡冶游,离经叛道。”
放荡冶游,离经叛道。
秦昭在心里咀嚼着这几个字的分量,却没琢磨明白皇帝的意思。
父皇这是要让他和端王互相牵制?这未免也太看得起他了。
秦昭心中苦笑。
面上却做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伏首便要下拜:
“是孤之过,与太傅何干?孤这便去面见父皇,上陈请罪。”
楚靖尘道:“臣受不起。”这次却是实打实扶住了秦昭。
那双挽弓挥刀的手握着人身上的脆弱肢体,一时有些控制不住力道。
直到听见秦昭的闷哼,楚靖尘方才如梦初醒道:“抱歉。”
手却仍未放开他的小臂,还缓缓摩挲了几下。
秦昭正要以为这位端王是对自己有意思,忽觉一股温暖的热气沿着手臂进入到四肢百骸。
是这人在以内力治疗他身上的暗伤。
楚靖尘低声问道:“这是何时落下的旧疾?”
秦昭默了默,轻轻挣开他的手:“多谢皇叔关心。”
他忽然叫了皇叔这个称呼,意在提醒楚靖尘自己的身份。
秦昭虽是荤素不忌,却也知道端王的铁血手腕。他有意要让自己置身事外,奈何皇帝又来了这么一出。
他思忖了会儿,脸上露出一个毫无破绽的温和微笑:“皇叔若无其他事,侄儿便退下了。”
端王看着他,神色不变,眼中却不知怎的带了点黯色。
顿了一顿,却是肃然道:“本王这便告辞。下回再来探望殿下。”
秦昭眼见那抹深色渐行渐远,正松了口气,却瞥见花丛掩映之处,正伏着两团小小身影。
他还没出声,两个小家伙忽然跳起来,飞快跑到他身前。
蓁儿扑到他怀中,脸色发白,仰头问:“殿下哥哥,那人是谁啊?他生得好吓人!”
少年也拉住他的衣袖,浑身颤抖,喃喃道:“他看见我们了。”
秦昭不得不安慰两个小家伙一番:
“那是孤的皇叔,端王楚靖尘。他平生最恨异族,你们平时要小心些,莫被他撞着了。”
蓁儿忽道:“皇叔就是殿下哥哥的叔叔,是不是?”
少年立马出声反驳:“殿下姓秦,那人却姓楚,这是哪门子的叔叔?”
秦昭笑道:“是我父皇的拜把子兄弟。明白了么?”
两人点点头。
秦昭被缠着又讲了会儿话,下人递上一封书信。他打开一看,却是位故人寄来的。
看完信,他展颜一笑,吩咐道:“快去收拾行李,咱们出宫玩玩。”
“啊!”蓁儿两眼放光,高声叫道,“终于可以出宫去了!”
阿榛却问道:“殿下要去哪里?”
秦昭没有答话,指尖摩挲着信纸上的图纹标记。那是一朵深红色的梅花。
眼前仿佛飘过迷梦似的雨帘,雨中是开满了桃花的山林,深红浅红,重叠晕染如云锦烟罗。
轻软的shi意浸透画纸,化成如梦如幻的渺茫光影。
那是只在画上见过的景色。
他悠然道:“江南。”
送上去的奏章很快就批了下来,皇帝对他那些事情心知肚明,准许他用自己的方式去解决。
秦昭只带着两个小家伙,一路轻车简从,离了中州洛京十丈软红,踏入江南婉约风流的烟雨楼台。
楼叫秦楼。
秦楼楚馆,取的是字面意思。楼中有很多美人,美酒,美食。此时却没有一个客人。
因为即将迎来的这位,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尊贵客人。此次见面,是主人期盼已久的相会。
楼中早有人等候。
备好了宴席薄酒,舞娘歌姬,也少不了殷勤劝酒的美人。
秦昭刚入门,就见九转屏风之后隐隐漏出一线春光雪色。
他是孤身而来,闲庭信步。
千里迢迢从帝都的凤阙赶往江南的馆楼,面上竟无半分风尘仆仆之意。
他从怀中拿出一枝梅花,放到桌上。
屏风后的美人迤逦了满地的长发,正在对镜梳妆。
鸦青的鬓角,乌亮的眸子。眉是远山,鼻若琼雪,唇如花瓣。一张白里透着薄红的嫩瓜似的脸。
秦昭走到她身后,突然伸手握住那两只圆润雪白的肩,俯身看向镜中。
镜中映出一对缠绵的人影,仿若鸳鸯交颈,亲密无间。
“梅花使还是这样爱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