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曜在众人的注目下,孤身步近魏军营帐,翻起自己的衣袖和裾摆,以示没有裹藏任何利器。按规矩如此还不够,须由兵士再搜身一道。可她身为女子,又贵为南朝公主,他们头回碰上如此状况,也不知如何是好。
此时,他们的主帅元准正从营帐里放话,说她是术士,真要动手只收武器可不够。如今她孤身一人难成气候,放进来也无妨。
听情报说,这位元准是魏当朝皇帝的亲弟,受封广陵王,身份很是贵重。年纪只有十六岁,已生得如成人般长大,面容也已棱角分明,不见稚气。灵遗说,胡人都是如此,生长得比汉人快,但寿命也短。拓跋部许多君主都短寿,未至不惑之年便已身亡,除却猜是部落间的倾轧内乱,或也有其种族本就短寿的缘故。
白曜面对着他有些惘然。若只论年岁,他比白曜小。两军作战时,他常带着一支Jing锐小队冲在最前,风风火火的,尽是小毛孩子的急性做派。可看着他的魁梧的体格,听他大喝着令手下的人冲锋,声如洪钟,又实在难以真将他当成小孩。她进帐见了他,只没话找话地道了声又见面了。他见白曜,如往常般爽朗一笑,也道了声又见面了。
降书可送到了?白曜问。
收到了。可是字好多,看了头晕。命人念给我听,我险些睡着。白曜,还是你给我念吧。元准说着,天真无邪地眨了眨眼睛。
白曜还因连日失眠头痛不已,失神望向元准好一会,盯着他浓密的鬓角,从峰后岔成两道的眉毛,困惑极了。要她亲自读降书,怎么看都是故意折辱。可他谐而不庄的神情却置身事外,宛若在说,此举也好,打仗也好,都是寻常不过的玩闹。白曜迷惑了,猜不到他对玩闹的边界在何处,也没法预知落在他手下,自己的未来。她深呼吸,暗下了一道清风咒为自己凝神,伏身捡起丢至跟前的降书,展卷照读。但没念到三行,元准就烦躁地跳起,打断她说不想听,在座边踱了两圈,突然停步下令,将她拿下。
白曜原就跪在地上,如此无非是多两个人,从后用棍棒叉住她的后背,将她压得恰须佝偻着,无法直起身板。白曜正想伸手撑住地面,换个让自己舒服点的姿势,元准正蹬到她面前,捏起她的下巴问:好好的姑娘家,为何要出来征战呢?我素知你们岛夷困厄少人,可也不至于教女人出来保家卫国,男人全在后面躲着,忙着相互算计尔虞我诈呢?
我也有想要守护的人。白曜想,从元准手里甩开头。只觉辩驳了也是对牛弹琴,便想省下说话的力气。元准却以为她理屈词穷,蹲下身凑得更近,道:对,就是这副模样。你们南人,平日求神拜佛不染世务,出了事见风转舵比谁都快,无路可走反倒装起义士,索性一死了之,仿佛多英勇无畏,真敢与天作对似的。士可杀不可辱,还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这些话我耳朵都听起茧子了。哪真有什么玉碎瓦全,自欺欺人求个心安而已。
白曜忍无可忍,当即对着他的脸啐了一口,又道:就你这点汉文水平,连我朝童子都不如。还在那臧否士人呢?你配吗?
元准当即掐住她长引的脖颈,圆睁着双目道:你别以为自己以前是南朝公主,我就不敢拿你怎样。
白曜勉强咧出一笑,继续奚落:在我朝,承唾可是殊荣?。像你这样的野人,有所不知吧?
你少花言巧语骗我。元准伸手将要打她,又没下手,只扯下她的头冠,教另一人收去。此时正逢斥候来报,说已探查了襄阳城下的埋伏,一切无异,可入城了。
元准一听,便丢了白曜起身,高举起佩刀,换用鲜卑语欢呼一声,兄弟们上,大步流星迈出帐去。一时间,帐里账外的兵士,都跟着他欢呼起来,而后又是此起彼伏的马蹄,沸腾的声响宛如山呼海啸,白曜被震得几欲呕吐,一次次提醒自己襄阳真的没了,也还是毫无实感,遐想着睡一觉又能回去,灵遗会来救她。
但只有外面的喧闹逐渐静下。帐中其他人都走了,只那两个被命捉拿她的兵士还在旁守着,如木鸡般一动不动,也不说话。白曜将藏在舌底的鸩毒暂时收进袖底,埋下头闷声痛哭,一直哭到睡着。
元准回来时见她睡着大惊失色,看她面色苍白,还以为是服毒自尽,连忙用各种法子把她掐醒。好不容易睡熟却被叫醒,白曜正想发脾气,元准却在旁聒噪地喊着,又使劲摇她:你别死啊,这里也没人想杀你,你死了我我没法向蝉交差了啊!他肯定要罚我,不要啊。
白曜推开他,缓缓回复神智,也暗暗舒了一口气。元准果然是个沉不住气的小孩子,不必她试探,自己就把话供了。如今至少知道,她暂时性命无虞,看管她的元准也不难对付。于是,她壮起胆继续套话,反问他:蝉?他会怎么罚你?
他啊那是我小叔,先帝最幼的弟弟。如今是摄政王,这次趁乱攻襄阳,全是他的主意,你要怪就怪他。元准坦然说道,推卸责任的样子,就合谋砸坏花瓶的小孩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为了减轻责罚,转手就把好友卖了。
白曜又觉好笑,又觉好气,话挂在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