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冲最后没能送来那些蜜饼,而是代赠了另一种东西襄阳的军府结界。此后一旬有余,何冲在一场战役中为流矢所伤,虽无性命之虞,却须休养好一阵,无法再镇守结界和领兵出征。而在如今的襄阳,他可以托付结界的术士实际上只有两个灵遗,或是白曜公主。他最终选择将结界交给公主。为防诸人疑议生变,转交仪式在何冲负伤回来的当夜便拍定举行。灵遗也接受这样的结果,不得不解开了白曜身上封印法术的缚。她苦苦找寻的起誓之物正在自己看不见的睫下,就是灵遗本家的名。他能夺舍白曜,也是因此。但所有一切颠覆得太突然,她满脑子都是何冲意外中箭的事。
这也在你计算之中?
那日你与何冲商谈了什么?
等白曜收了结界回灵遗处,两人一照面,不约而同诘问对方。
一半一半吧。白曜笑道,来时想着好不容易恢复了法术,定要将他狠狠打一顿,如今突然也不想了。她知道守结界会改变今后日子的走向,却预感不到将会导向何方。灵遗会告诉她,只须一直守下去,其余的事交给他,她不必忧虑。白曜当然不想是这样,身为结界的守护者,至少该学会本职的责任,否则当真只是他的傀儡。此前何冲那番推测,她越细想越迷惑,如今的她,从小到大的她,一直被灵遗牵制着,没法拿出任何确凿地证据说,自己不是他的傀儡。若非何冲意外受伤,指名要她继承结界,他还会用五色丝缚她多久,久到一生那么长,终于有一个人先死?
于是白曜继续道:告诉我,你此后的打算。我知你不会主动说,但现在我问了。
重编湘东王旧部,替你安顿好襄阳军府,顺流而下盗取荆门、江陵等要镇。有你拥兵坐镇襄阳,朝廷便不敢轻易动我。等取下荆州,便可在地方上立足了。
不妥。雍州兵患频仍,自身都难保,还要助你攻伐?若你领兵南下,攻城不克,襄阳便成了孤城。单应付蛮人应无大碍,但若魏人也想趁乱分羹。雍州北境怕是只能没了。
灵遗反问,你的意思是只守襄阳?但也如你说,雍州不宁,远不如守江陵稳健。如今蛮人元气大伤,暂时不敢为乱,正是攻取荆州的良机。
你又有几分把握取下江陵?白曜问。
一半一半,不算太差。
于我这算是孤注一掷了,至少该有八成把握才去做。
灵遗毫不客气地反驳:如你这般万事要等到八成,早就错失良机满盘皆输了。
你是不是想说告诉我这些并非商议只是知会,你意已决再无转圜?
他无言默认。她对着他一顿猛捶,还是说那样太过冒险。他不言语,许久才吞吞吐吐地说,不取荆州也是死路。她或许在襄阳过了太多安逸日子,才感觉不到忧患。
白曜当即怔住,想解释她没有,话出口反而印证的他的猜想:我以为只要杀了胖子,一切都会变好。
灵遗却在她眉心轻吻,告诉她时辰已经不早,该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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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后,何冲还是出人意料地没了。据说他总觉得自己已无大碍,急着起来走动。在去世前些日子,还去过校场视察练兵,与人切磋了一番。再这么下去,恢复健康的他该向白曜要回结界了。众人正如此想着,何冲在某个骤然转寒的夜里如常睡去,再也没有醒来,就像永远留在那个爽朗的秋天。
白曜这才追悔莫及地意识到,何冲在决定交出结界的那一刻,也想好了就此赴死。他将守卫雍州当成性命一般的要务,又怎会为了一点救得回的区区小伤就卸任?是他故意隐瞒伤势。以前读楚汉相争的史事,她总不解为何刘邦胸腹中箭却捂脚趾,以为前后不一必有讹误。现在忽然懂了,刘邦在战时被敌军伤及要害,消息传出去,很难不动摇军心,因而要假装伤的是脚趾加以掩饰。不过,灵遗更早就猜到,他的确可以步步紧逼,让性命垂危的何冲将结界交给自己。但他忽然想积点Yin德,不再做这般不君子的事情。何况结界交给灵遗或白曜,并无太大差别。
何冲出殡比湘东王更声势浩大,路旁围满了来哭他的百姓。何冲年纪不小了,可比起死好像还是太年轻。有人困惑不解他就这么走了。有人说刀剑无眼,死于战事也是难测。有人直将怨怒撒在灵遗身上,捕风捉影地指称他害死了何冲。还有更多的人,象征性地哭罢,就与旁人说起自己切身相关的事,今年的收成与租调,市易的行情与风向,某傻仍在入不敷出地执迷于编草席,又新欠了债,追不回,就不该借他总之五花八门的。白曜走在吊丧的人群中,被嘈杂的语声轰鸣得晕眩,连忙跑回自己该在的地方。是灵遗希望她走下去看看,但她好像比他预料得更快就回了,见她回来,还有些诧异。
半晌,灵遗问她,是不是对守结界者的职任有了更多的体悟。
要让他们那些朴素的愿望都求有所应,而非乞活无门?白曜试探道。
灵遗道:首先你须有根基自保长存,其余一切都是空谈。
白曜点头,却想起这些天见的许多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