唢呐铜鼓声又响起,鞭炮放了一路未歇,老街也被覆了一身红衣。
队伍竟是行至了林府。
我看着匾额梁柱上满挂的红结,饕餮胸前也系上的红花,比除夕夜行头还隆重的一排灯笼,有些恍惚。
连夜排好的喜酒桌子摆了通街,门口迎亲的小厮丫鬟站得规规矩矩,脸上却是压不下去的笑意,眼睛忽闪着朝我身上瞟,那夜向我讨红包的小侄儿似乎又长高了些,躲在朱漆大门背后同他姐姐只伸个脑袋出来望着,吃吃地笑,唇下露出两个掉了门牙后的小小黑洞。
这是禾川最张扬的二月。
我与林深时被迎进正厅,一众丫头孩子终是忍不住,像得了特赦令,一窝蜂涌在我们身后亦步亦趋地看热闹。
唢呐还在吹,锣鼓也没停。
跨了火盆,见林老端坐高堂,林家大哥二姐各坐两侧。杨起不见外地登步上前,同林老并坐。
林深时笑,林老一眼狠狠瞪过去,还笑!做什么都毛毛躁躁!娶亲这种大事是一夜之间就能万全的?传出去也不怕人笑话!说我们林家轻贱了莫先生!
说着拐杖就要抬起来,二姐急急忙忙上去拦着,嘴里念念有词,大好的日子,以后慢慢教训。
大哥在一旁应和着抢拐杖。
杨起看戏喝酒。
众人哄笑打闹了一阵,有人急急吼了两句吉时到了,才让主厅徐徐安静下来。
陪傧声音又响起来:“今有林莫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愿一生执手,永世同欢,自此珠帘合璧,琴瑟和鸣。红绸花双牵,共坐玉马鞍,饮过合卺酒,两厢情缱绻。”
“一拜天地———”
我同他转身,看见身后众人,笑逐颜开,拱手拜天地。
“二拜高堂———”
回首见高堂,林老杨起对我二人含笑回望。
“两相对拜———”
正欲拱手,林深时抬肘抓住我,向前一步拉我对拜,低头时眼中狡黠,“这样近一些。”
执手入洞房,过回廊,我见杨起眼里有泪光。
是了,当年他也曾在花前月下,誓要十里红妆,鲜衣怒马,将小霖山的故人娶回家。
洞房被闹得鸡飞狗跳。
孩子们抢着滚床铺,讨红包,长辈们忙着到处洒花生桂圆,整个房间乱得快没可以下脚的地方。林深时面对家人时总是出奇的有耐心没脾气,左应右和着,不知不觉间便到了饭点。
我在禾川除了杨起没什么朋友,梨园的孩子们对我是对长辈的尊重多过亲昵的。轮桌敬酒时杨起早已不知所踪,到林深时这边,敬过一桌亲属,便只剩一堆狐朋狗友要应付。
只是我没想到阿四会出现在沉桦身旁。
左右不过初八那日见到的一些面孔,识趣的只朝着林深时灌,不识趣朝我敬酒的也被他七七八八挡了下来,我注意力全然放在阿四身上,他却躲闪着不敢看我。
到沉桦的时候,不知他是故意还是真的忘了轮到自己敬酒这回事,只转身搂着阿四的腰,动作是贴着他耳朵说话,声音却是在场每个人都听得见:“喜欢吗,以后我也给你办一个。”
阿四飞快扫了我一眼,别过脸去不说话,只手上用力想把沉桦的手拽下去,越拽,沉桦锢得越紧。阿四脸色愈发难看,几个来回过去像是爆发一般,骤然起身离席,留下一桌人面面相觑。
沉桦朝林深时扬了扬酒杯一饮而尽,见他颔首示意便追了出去。我自是不放心的,正欲抬脚,被林深时拉住,声音贴着我传过来,你确定要当着我爹的面去追另一个男人?
我急了,可阿四他———
我知道,我知道。他拍了拍我的背,目光扫视着在座的人,阿四不会有事。沉桦舍不得拿他怎么样。
见我始终有些惴惴不安,他又掰着我肩膀俯身正色道,你别看沉桦装得那么厉害,实际上拿那小子当心肝疼着呢。凶人的时候倒跟只狼一样,事后只会后悔得像个孙子。
走完一圈才看到沉桦不知何时已经拉着阿四坐了回来,二人均是脸色稍霁,我一颗心才稍稍放下。
白日难得喝了些酒,夜里情动之时我便对林深时主动了些。谁知这人禁不起撩拨,是个给点骨头就摇尾巴的性子,一整夜兴奋得让我怀疑他白天灌的不是酒,到了床上跟春药上头一样逮着我不撒手。
后半夜我被顶得只知道摇头求饶,哭得视线模糊的时候他便上来吻我的眼睛,耳边不间断的撞击声里夹杂的是他没停过的低哄。
直到身子得了赦免被他拍着背沉沉睡去,也依旧听得见他重复呢喃。
阿妄乖,阿妄不哭,我娶阿妄过门了。
第12章
院子里的梨花开了。
我站在梨树下,看着不远处沉睡不醒的梅花鹿,思量着得找个时间放它归林。
初遇林深时那年,它同我一样,是个懵懂无知的痴幼小儿,如今我似乎还勉强称得上一句风华正茂,它却垂垂老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