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里的鹿两个眼睛滴溜溜转着,找回小主人,它高兴,眼里有光。
莫小六一下子笑了。
少年跟着笑,说他把坏人打跑了,要带莫小六去洗脸。
莫小六洗完脸,少年傻了。
你真好看。少年咧嘴笑,笑得春风满面,眸里映人间,我是禾川来的林深时,你是谁家的姑娘,叫什么名字?
莫小六不说话。
他不是姑娘,他没有名字。莫小六算不得名字。
少年等半天等不到回应,又抠抠脑袋,嗫嚅憨笑,你长大以后嫁给我吧?我家有钱,养得起你。我不娶姨太太,我就娶你一个。像我爹对我娘一样,挣钱给你,还给你做饭洗脚!
莫小六瞪大眼睛望着他,男人嫁不得男人。
好不好?少年在他左边踱来踱去,又绕到右边伸脑袋望着他,摇他肩膀,好不好?好不好?
莫小六被问烦了,怎么躲都躲不过,抱着鹿一气之下就点了头。
那少年眼睛亮了,抓着他膀子,那你跟我走!现在就走!
莫小六挣扎,拼命摇头。
他不能走,师傅花钱买了他,他得赚钱还师傅。师傅给他饱饭吃,还给钱剪头发,师傅是好人,他不能对不起师傅。
少年停下,你不想跟我走?你不愿意嫁给我?
莫小六摇头,又点头。
少年急了,你到底嫁不嫁!
莫小六点头。
那你跟我走!
莫小六摇头。
少年懂了。
你现在不能跟我走?
莫小六不说话。
可是我过了今晚就走了。
少年还小,心里难过,眼里就难过。莫小六跟着难过。
有人来了,少年必须跟着那人走了,他捧着莫小六的脑袋,又重复,我是禾川来的林深时!你记住,禾川!在李庄的东边!六年后的今天我就能娶媳妇了,到时候你来找我,你带着鹿来找我!我娶你!我娶你过门!
莫小六傻了,只痴痴点头。
后来少年骑马走了。莫小六也走了。
他在心里不停重复,禾川,禾川的林深时,六年后,带着鹿,嫁给他。
禾川,林深时,六年后嫁给他。
莫小六不断重复着,要把这几个字烙在心里。
莫小六回去,师傅问他头发呢,他说没剪。
师傅问他为什么没剪,他说没钱。
师傅问他钱呢,他说被师哥抢了。
后来师哥被师傅打得五天没下床。
还不给rou吃。
从此再没人敢欺负莫小六。
师傅对他好,他拼命唱戏,给师傅挣钱。
他成了师傅最得意的徒弟,成了莫家班的台柱子。
十五岁的年关,他收拾了东西,去跟师傅告辞。
师傅准备了一袋子压岁钱,沉甸甸的银元砸在他头上,问他去哪儿。
他说去禾川找林深时。
师傅问他去找林深时干什么,他说要嫁给他。
他被师傅打了一顿,满背都是杖痕。
师傅把他关进小黑屋两天一夜,不给饭吃不给水喝。
师傅第二天晚上来开门,问他想清楚没有。
他说想清楚了,他要去禾川找林深时,他要嫁给他。
师傅又给他沉甸甸一袋子钱和一巴掌,说你从此不是我莫家班的莫小六,这些年挣的钱一分不少你拿去,我不再是你师傅,你不再是我徒弟。
师傅怕他吃苦,他知道。
师傅给他取了名儿。
叫莫妄。
痴心妄想的妄。
师傅要他发誓一生慎独,自省,免贪嗔,存远志。
林深时是他的贪嗔,是他的痴心妄想。
师傅这是在警告他少做不切实际的青天大梦。
师傅原来有文化,会起名。
讲起道理一套一套的。
他在灯下竖三指,抬眼,师傅一夜华发盖过满头青丝。
第二天他启程,在师傅门前磕了三个响头,一分钱没带走。
他牵着鹿,朝李庄东边走,走了两个多月,遇到杨起和闫辛,二月二十五清晨到禾川。
他路过乾江,听人们谈起昨晚林家三少爷的成人礼,空前盛大,尽显荣华。
他们又说,林少爷今天一早坐火车走了,去读军校,军校要他半月以前走,他非要过了二十四才走。
莫妄问他们,那他会回来吗?
他们说他家在这里,迟早会回来的。
莫妄当天下午就搭了戏台子唱戏。
有个女人,雍容典雅,伫立人群里,一边抹泪,一边听戏。
我起身望着他笑,瞧了一眼满园春色,你又把我的鹿吓跑到哪里去了?
他抬手关门,一步一步朝我走近,十八年前,巴蜀李庄,我们是不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