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有只被过多玉珠点缀得有些夸张的凤钗,林深时前几日买的,说是好看,非要我上台时今日戴上。
若是旁人送的,丑成这样,早被我扔进箱底生灰了。
但要我戴上唱戏,是绝不可能的。放在桌上让它见人,是给林深时面子。
我拿起凤钗在手里把玩,缓缓开口回忆道,我本来不打算带你回来的,街上乞丐那么多,我要是见一个捡一个,梨园还开什么戏园子,改收容所得了。
外头又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他把头垂得极低,我福大,得三爷另眼相待。
你该谢谢你娘,给了你这张脸。我笑了一下,话里刻薄劲又上来,杨起说你有三分像我,我瞧着是有那么点,想着反正梨园不缺一口饭,便把你带回来了。没料到你贱命能改,贱性不移。小时候狗嘴抢饭,长大了还要虎口夺食。
雨越来越大,像缝纫机的针头一样戳在外面小池塘的水面上,声音却悦耳得犹如碎珠落玉盘。
他砰的一声在我身后跪下。
我手里停下动作,只手指轻轻抚着凤钗上的白玉珍珠,听着他沉重的呼吸,惹我心烦,嘴上却还是耐着性子磨刀一样地说话,我以前从不与人争抢什么,只因我觉得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是本该属于我的。外头听客送的礼,你们只要多看两眼,我便挥手送了,从没吝惜过。可林深时不一样,他是我的人。
我抬眼盯着他镜子里对着桌角的头顶,开口是不同于以往的威压和狠绝,谁要是敢觊觎,是要被我拔牙挖眼睛的。
一场急雨,来的快去的也快。
我放下凤钗,左右细细检查了一遍今日的妆容,起身经过他身旁,他脊背伏得更低,肩膀微微发抖。
一股讨喜的泥尘味混着二月的草香在我跨出门槛时扑面而来,我闭着眼睛深吸了一口,顺便给他下了判词。
聋者之歌,画虎类犬,登不得台面的东西。
终究是觉得自己说话有些过分伤人,我没去看他的反应,转身朝堂屋走去。
林深时不知道到了多久,撑着头在听席正中央假寐。旁边两个小厮战战兢兢候着,杨起拿着曲薄朝我吹了声哨,说,虽然这曲儿我估摸着这辈子只现世一回,但还是报个名字我记下来呗。否则以后拿出去吹牛都没个名头。
我垂眼在心里默了一下,开口道,就叫十九春吧。记好了就上台,给我好好奏。
杨起“得嘞”一声,挥墨写好了曲名,转身去拿胡琴。
我登台,一声铜锣惊鸣,将林深时眼皮砸开。
他伸手结过小厮递的茶,正欲低头去饮,台下熄了灯。
再一瞬,我周身聚了这一堂所有的光亮,暖暖打在我脸上。
光中有飞絮。
他从容喝了口茶,并未放下,我势起,悠扬开嗓,唱起了这一世只为他一人作的戏。
一厅静肃,满室空寂中只听得到幕后与胡琴为伴奏的曲,台上寥落戏子在诉的情。
遥忆当时似垂髫,
谁家少年弯弓猎鹿,凛凛居马傲。
委身藏林正哭恼,
郎君莽撞模样逗我污颜笑。
承露洗出真容貌,
你痴痴许我日后着红袍。
临别信口将我真心盗,
自此相隔千里,梦跨路迢迢。
我来时你正上马披战袍,
留我故地独守,数不清多少暮暮与朝朝。
岁月不肯饶,
半生期许谁人了?
我看着他眼底笑意消失殆尽,随后是拨雾探寻般的迷茫,转头最后一眼,他只剩追回故人的满目惊疑沧桑。
台上灯灭,我落座一幕黑暗,半说白半唱词一般的对着他将这一曲做终:
孤星残月冷,
红颜枯风尘,
我候旧人十九春。
将军呐
你何时践诺娶我入家门?
台下有碎声。
灯光骤起,追着我退幕,我余光看到他起身,一如两个月前的那一晚。
我其实是没功夫伤情的。
回了房就急急换戏装,传玉一直候着,见我为晚场准备,麻利地过来给我梳头戴冠。
将将收拾好,还没补妆,我听见远处有皮靴踏地而来。
我突然想起两个月前,我出院折枝,其实并不是因为梅花开得多好,只是听见了谁的脚步声。
传玉停了动作,放手低头退出去,朝后门走了。
我端端坐着,从镜子里平视着推门而入的他。
暮色已至,斜阳渐离,我听见他负光开口,阿妄,十八年前,巴蜀李庄,我们是不是见过?
见过的,怎么会没见过。
那时的莫妄不叫莫妄,叫莫小六。
莫小六也不是爹妈取的,是九岁时被爹妈卖给的戏班子师傅取的。
爹妈卖他的前几天,就先卖了他从小一起长大的老梅花鹿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