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忒修斯问出那个问题以后,房间里的空气仿佛沉滞了。
“那是因为你知道到哪去找我。”纽特回答。
从惊讶和哑然失笑的情绪来看,忒修斯在拆开那封信。纽特不敢大意地等待着。
纽特不解地望向他。“我很为你担心,”忒修斯的话语让纽特浑身一阵不舒服,因为他很明白忒修斯所指的是什么,“在塔里的时候。甚至是回到家的时候。你知道为什么吗?”
忒修斯突然中断精神衔接,做了个果断把信放下的手势——这委实有点多余,那封信实际上并不在这个房间里——并且猛然拥抱了纽特。纽特浑身都僵住了,这不是他预料到忒修斯会有的反应,他的一只胳膊直僵僵地垂在自己的身侧,另一只勉强抬起去够忒修斯的背。他的头拧向一旁,好像不知是否应该搁到忒修斯的肩窝上。这些不配合的小细节,全都被他这个哥哥忽略了。忒修斯紧紧地拥抱住他,嘴唇就贴在他的耳边,掌心按在他的后颈上。纽特强忍住又一波热潮的袭击,它来得这样迅猛,仿佛席卷过某个边陲小城的一场沙尘暴似的。他不忍心提醒自己的哥哥,和一个尚未结合的哨兵离得这么近,是在对他的状况火上浇油。
“给忒修斯:对不起。”忒修斯猛地折起信笺,抬头朝自己的四周望去,他的目光掠过岛上的悬崖,掠过草丛里长满铃兰的低地。他回过头,纽特就站在树洞下。
“纽特?”藏在树下的纽特听到了忒修斯的声音。“纽特?该回家了!”
纽特迅速地抬起视线,落在忒修斯的脸上。
忒修斯的脚步越来越近了,纽特把一封信塞进树洞里,在他哥哥抵达之前快速地跑开了。忒修斯是个哨兵,纽特当然知道,他不仅能够听到纽特跑步时喘气的声音,还能听见树林里的每一根枯枝在他慌乱的脚步下破碎。他能够嗅到纽特身上泥土和树液的气味,纽特那些谎言从来就骗不了他,但纽特依然尽力朝前奔跑,直到跑不动了他才停下来。他伸出稚嫩的向导触觉,悄然回到树下的忒修斯那里。
第5章
他的自言自语让忒修斯微微一笑。“你确实没有变。”
“我当然知道
作为回答,安东尼奥的舌头飞快地刺中一只飞虫。
“你真能藏。”年纪稍长的哨兵开玩笑似的说。
忒修斯的目光仍然凝视着他的脸。“你难道不能自己去看吗?”纽特喃喃,语速过于快了,不过调子是诚恳的。忒修斯因为他的挑战而紧紧皱起眉头,一句“梅林在上”显然到了他哥哥的嘴边。纽特冒着风险在忒修斯说出那句话以前打开了自己最后仅剩的那点儿屏障(克雷登斯的审判已经使它破损了),容纳眼前这个哨兵进入。忒修斯无孔不入的五感和他尖锐平稳的情绪——如同敲击一根长木头,过去,纽特喜欢这样讥讽地描述自己哥哥那单调的情绪波动——马上钻了进来,令纽特倒吸了一口气。他很勉强地放松了自己,与忒修斯共享他的精神图景。
这句话起作用了。忒修斯放开了他。纽特仍然维持那个被人抱住的姿势硬邦邦地坐着,两只手放在自己的大腿上,他的目光好奇地望向忒修斯,等待着他的答复。希望这不需要太久,他内心的一个声音呻吟着说。“嘘。”纽特告诉那个声音。
向导的情绪在屋子里乱撞。城市,整座纽约城充满了那么多行色匆匆的脚步声,每一颗心都是千变万化的情绪的载体,这个刚苏醒过来的向导无法把它们分辨出来。外面一名值班的护卫在阅读《第谷?多多纳斯的预言》,但纽特无法分清他的疲劳是由于书本的内容,还是由于自己今晚的职责。有人牵着一只身系锁链的小动物行走在走廊上,引起行经女士的侧目。从她们震动的裙裾,她们心中的厌恶和走廊里此起彼伏的反感,纽特能够判断出…… 卓柏卡布拉!那是一只卓柏卡布拉!“你答应了循规蹈矩的,安东尼奥。”那名把它带来的哨兵叱责它。
“唔,也许现在还不晚,”纽特抓住忒修斯的衣袖一角,以免自己因为哨兵的吸引力而头晕目眩地朝前倒去,“重点是我回答了你的问题。”
他所能感觉到的就只有这么多。他的能力锐减了,衰退了,他能看清的一切不超过自己身边的范围,这还包括和他坐在一起的这个哨兵的那颗心。忒修斯从来不是个喜怒形于色的人,但纽特在他的情绪里分辨出了忧虑(一点也不让人意外),紧随其后的不快(它的调子纽特已经非常熟悉)。然而,完全占据他哥哥那颗心的那种暗涌奔流的情感,他却无法辨别分明。他把这归咎于对于拜尔本的精神凝视。打那以后,纽特的知觉里总是残留着一种低频率的,模糊的噪音。
那些用来雕刻魔杖的树上有一个洞,是皮克特和他的伙伴们藏匿的地方。这些瘦长,绿色的精灵,总是要在确认走近的人是纽特以后才小心地攀爬到他的手腕上,漫步在宽大的魔法袍的袖口。纽特喜欢在这里长时间地观察它们,对他来说,它们比人更明白易懂,它们从不取笑他的忸怩和笨拙。但这个地方还有另一个用途。
“那时候你可没有道歉。”忒修斯依旧紧抱着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