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醒来时已日上三竿,春川正坐在屋前的台阶上望着天空出神,我在他身旁坐下。
他扭头看我,把手中握着的剑递给我:“这个,送给你。”
“这不是你的宝贝吗,怎么突然想到要送我?”
“留给你作纪念。”
“纪念?”我一愣,“什么意思?”
“云泽,”他低下头,“我该回王府去了。”
我看着他:“我不明白。”
“我去不了江南。就算去了,那儿也跟京城没什么两样。张大人也好、被砸坏的琴也好,你心里都明白,对吗?”
我闷不做声。
“我不想再回到小时候了,”他接着说,“没有饭吃,东躲西藏,眼睁睁看着主人死在我面前。小王爷已经答应我了,他说只要我肯回去,以后他会给我机会跳舞的。”
“你什么时候见过他?”
“前天,有人送信来约我去湖边,我以为是张公子,去了才知道是小王爷。我没告诉你,因为……你知道了也没什么用。我回王府之后,一切就都过去了,你照常去江南就是,再不会有人为难你。你就当没我这个人,什么都不用担心。”
“那你呢?”我对着天空问,“你会忘了我,当从来没我这个人吗?”
他使劲摇头。
第6章 第六章
再见到春川,已是一个月后的事了。
房屋已找到买主,要带去江南的东西也收拾得差不多。有支商队三月从京城出发往苏州去,我将搭乘他们的马车。
张公子差人送信给我,约我在城东的瓦市见面。
“今天这戏班子共十几号人,乐师歌伎舞伎都有——”瓦市勾栏的演出开始前,张公子向我介绍道。
我有些莽撞地打断他的话,问道:“您为何突然请我来看戏班演出?”
“小王爷打算买下这个戏班子,为了春川。”
我哑然失笑。
张公子听见笑声,瞧我一眼,接着说:“他们当王爷的,往自己府上整个戏班子算不得什么。但这对春川来说确实是好事——”
“您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我连忙摇头,“我是为他高兴。以后他想跳什么跳什么,想跳多久跳多久,自然比跟我浪迹天涯要好。请张公子日后也多关照他。”
他叹口气:“希望你真能这么想。还有小王爷……其实他这人并不坏,甚至可以说比这京城内的大多纨绔子弟都要好。我跟他小时候就认识了,那年他七岁,在王府外边儿捡了只被人打断腿的小狗,他天天给它换药包扎,好不容易救了回来。结果王爷扭脸就给他送走了,说是怕他玩物丧志。所以,即使他在这事儿上略显偏激,我也觉得是事出有因——他打小就这样,对自己的东西看得特别紧。你毕竟是他的兄长,还请多担待些。”
“我知道的。”
我哪儿会不知道。他救过的那只瘸腿小狗我知道,他上月为何只砸烂那把旧琴我也知道。
当年父亲怕他玩物丧志,便把那只小狗带来城郊给我养;他只学了两年的琴,因为父亲觉得朝堂上不会有人因他Jing通音律便高看他半分。父亲希望他专心读书习武总有一天成为国之栋梁,于是把他的狗送给我,把他的琴也送给我。
但春川不是小狗也不是琴,不知道我那弟弟是否明白这个道理。
那天在勾栏演出的戏,讲的是牛郎织女。
——河汉清浅但鹊桥难建,相爱之人思念而不得会、相望却不得语。
出了瓦市,我与张公子告别。快走到城门口时,正巧碰上怀里抱着袋包子的春川。
我停下脚步看他,他同样一动不动地瞧着我。我朝他笑,他也朝我笑。京城的人流来来往往,我们在热闹的集市街巷中无言地对望。
但时光不会如愿因此停滞。我终究要走出京城这偌大的城池,如同逃离一个出生以来便一直缠绕我的诅咒。
于是,我迈开步子,与他擦肩而过。
第7章 第七章
我随商队启程的那天,出京的路上柳絮纷飞。
已是三月,天气早就转暖,漫天飘扬的白色绒团却将我拉回了十六岁离京时的那个冬日。那天,空中飘下的雪花如柳絮般又小又轻,刺骨的寒风从袖口钻进我的袄子里。在我转过身准备踏上马车时,父亲又叫住了我,将自己的披风脱下,系在我身上。
看着无人送行的空荡荡的路边,此时的我猛地思念起父亲来。
商队的伙计正在运货装车,一时半会儿还出发不了,我便在马车上坐着闭目养神,很快迷迷糊糊打起瞌睡。不多久,有人打开门钻进车厢里,我以为是车夫大哥进来取东西,便没有睁眼,将脸换了个朝向后继续睡。
直到那人抱住了我。
闻见他身上的气味,还来不及睁眼,我几乎是下意识地搂住他。耳边传来微弱的抽泣声,我逐渐清醒过来,于是拍着他的背,跟他说谢谢你来送我,跟他说别哭。
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