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完了,消防队才赶来。人群闪开一条道。消防队在灰中翻搅了一阵,从里面抬出一具已成腊rou状的尸体,“死得好,死得好。”鬼老头的邻居在骂,三三两两议论,说鬼老头会使法,他不顺眼,见你家来了客人,割了一斤猪rou,便让你炉子有明火,但煮不熟饭,两个钟头,米还是米,冷冰冰的。“没想到作法作到自己头上。”“活够了罢!”有小孩拾起一个酒瓶,黑糊糊的,却真的残留着汽油味。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远远近近的人都跑来了,看稀奇,看热闹。
小小提着桶从人堆里钻了出来。鬼老头他小时见过,鬼老头其实并不像那些人说的那么坏,他看到的是拾破烂戴一顶掉边草帽慈祥的孤老头,常被人欺负的情景。连几岁的小孩见到他也吐唾沫,乱骂,扔石子。“小小,你怎么不上我那儿去?”乃秀站在梯子口上,她背后是悬崖,那儿生有许多猫儿草,满天星之类的野草,一根电线杆立在悬崖边上。
小小站在倾斜的坡上,仰头对乃秀说,他会去的。可能是这天心情糟透的缘故,也可能是乃秀站的位置,在她的背后那些崖石,灌木野草,乃秀显得单薄,弱小,脸上是一副让他感到心里刺痛的凄楚。小小说,隔几天,我就去看你。
我知道他跟那些女人是怎么回事。母亲坐在尿罐上,那儿只挂了一块花布,遮住母亲坐在尿罐上解大便的脸,整个人。小小在调自己电子表的时间,他用一支圆珠笔按住表左旁小眼,另一只手不停在按动右旁的调阀。
隔着花布,母亲的声音不断钻进他的耳朵。她说,每有艳遇,他便像报捷一样告诉她,她没有反应。于是父亲便没劲讲了。
唰唰两声。母亲在撕草纸的声音。“小小。”小小停下调表时间日期。他将母亲软软的身体抱起来,放在床上。然后又掀开花布,盖上臭熏熏的尿罐。他在盆子里用肥皂洗手。母亲在叫,我也要洗手。小小将洗过的水倒了,重新从水缸里盛了小盆水,拿起肥皂盒,走到母亲跟前,将床边凳子上的杯碗之类的东西拿掉,放上盆子、肥皂盒。
母亲将手伸进盆里,说,有一次他把一个怀了孩子的女人领回家,那个女人只有二十来岁,比他小一半。我带她去了医院做手术。他跑到我面前,跪在地上,让我原谅他。他在演戏,我根本不相信那女人的孩子是他搞上的。
小小把母亲洗脸的毛巾递给她。母亲说,拿那条专擦手的。手脸分不清吗?
“将就点。”小小没好气地对母亲说,他像一个奴隶一样被母亲使来唤去。
“就不耐烦了,”眼前这个毫无女性柔情、暴戾、邋遢的老太婆哪一点如他心目中母亲形象?当年母亲还有一点干干净净利利索索的模样。“妈,你和爸两个人都太自私了。”
“轮不到你来教训,你不自私?”母亲又躺回了原处,瞪着眼反问他。
“起码比你们好,起码自私也是受你们影响,起码现在我还在这间屋子里侍候你。”
小小以为母亲会气得坐起来,叫他滚。可是母亲没有,尽管她气得牙齿格格地锉着响,她也没有扔出小小想的那句话。小小悲伤地端起盆子、肥皂盒、毛巾走到旁边的小厨房里。
5
高峣仍没有信来。高峣这么快就把他忘了?小小想到高峣会死,他会被汽车压死。小小吓了一跳。草草吃完饭,洗完碗,刷完锅之后,房间里弥漫一股中草药味。炉子上熬着母亲的药。高峣只是外表像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其实内心非常脆弱。小小提到高峣谈到他与自己的许多细节问题,常常发莫名的火,对他不理不睬。“你对我的重要胜过我对你的重要。”
高峣对小小说:“这是我的问题,和你没关系!”他拿出一个红木雕的骷髅,送给小小。
看见高峣那么喜欢这个骷髅,小小说,别送给我,就放在你这儿。不,路上带走吧。它能驱邪。高峣笑笑,说,这当然不是一个像样的理由,我喜欢这骷髅,因为它是活的,它活着,它会对你说话。
小小看高峣一副认真的态度,也许这个红木骷髅真如他所说一样呢?小小想可能不是高峣的问题,就他俩的关系来说,难道自己不就是这么一个人吗?他不喜欢女人,可以说女人在他眼里没有一个是美的,可爱的。他拉开弹弓橡皮,一点不心疼地将麻雀射下来,有只花羽毛的,不是麻雀的鸟儿,掉在地上,身子直抖动,那副可怜,任他宰割的神态,他一点不怜惜,心软,任一旁的孩子把鸟活埋在凹起的土坑,我从来就不是一个善良心肠的人,我从来都在对自己说,我不需要任何关心、爱、帮助和温情。不然,我怎么可能活下来?可高峣呢,小小想,高峣是另当别论惟一的一个人,他不属于这个世界,应另当别论。
太阳移向屋檐下中间石板路上。过了下午,太阳偏西,逐渐向西山移。早晨当晒的东边,河风吹来,再喝着凉茶,暑热便可抵御了。小小觉得今年夏天一点也不热,他的房间的窗正好对着江,可以看见江北那边太阳红彤彤一片,在慢慢下沉。反射在窗帘的太阳光,淡淡地映在窗框窗帘上。更多的余晖挂满窗外的树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