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南梁国主,他不应该哭的。贺暄此去,若是顺利平定局势,还南梁百姓一个安稳是他一直以来的愿望。若是吃了败仗,则晋国储君身涉险境,战场上刀剑无眼,若是伤了死了,晋国军心不稳,乃至朝纲动荡,对他来说亦是幸事,他便可趁乱浑水摸鱼,光复南梁也未可知。
可他还是萧琢,是狸奴,是贺暄的狸奴。他已经经受了太多的生离死别,他看的够多了,看的够厌了。他说不清自己现在到底是什么感受,只是觉得心口像是堵着一大团棉絮,上不去也下不来,生生地将他心肺里流的血都吸干了,浑身只剩一个空壳,将将撑起他脆弱的不堪一击的皮囊。
一无所有的小兽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他死死地抱紧唯一陪着他的活物,哪怕那只是个危险的猎人。
贺暄来的时候,紫菀刚把衣服熏好,向他行礼道:“殿下。”
“嗯。”贺暄压低了声音,指了指门问她:“小琢在里面么?”
紫菀点了点头:“侯爷回来之后一直在里头。”
贺暄挥了挥手让她退下,他在门口踌躇了一会儿,这才轻轻推开门。萧琢怀里抱着软枕,靠着床头睡着了。贺暄轻手轻脚地拉来旁边的被子给他盖上,替他掖了掖被角。萧琢脸上犹自挂着干涸的泪痕,睡梦中他的眼睫微微颤动着,似乎睡的不很安稳。贺暄伸手将他额前的头发拨到两旁,撑着手在他眉心落下一个轻盈的吻。
“别走。”贺暄低头,萧琢不知做了什么噩梦,他眉头紧皱着,右手拉着贺暄的衣角,低声梦呓:“别走……”
“嗯,我不走。”贺暄握住萧琢的手,屋里银丝炭烧的正旺,他的手却是冰凉的。贺暄蹲下身,将萧琢的手揣进自己怀里,一边捂着一边温柔地哄他:“没事,我不走。”
梦里的萧琢似乎是听见了,他五指微微舒展,急促的呼吸也平缓了下去,贺暄抿了抿唇,指尖掠过萧琢红润的唇珠,带着些难言的坏心摁了下去。
梦里的萧琢喉咙里溢出了一丝小猫似的咕噜。
第74章 临别
“小琢?怎么还没睡?”贺暄从屋外带进一身风雪,他脱下狐裘抖了抖,随手挂在一旁的衣架上。萧琢眯着眼靠着床上的软枕,手里拿的书已经半天没有翻过一页了,桌上的烛火暖融融地在他鼻尖涂上暧昧的光。
萧琢哼哼了一声,懒怠地打了个哈欠,他眼里带着被困意濡shi的水色,勉强支楞起眼皮,声音也没什么Jing神,显得软绵绵的:“你终于回来了。”
“临走之前有许多杂事要安排,因此格外忙些。”贺暄揉了揉萧琢头顶的乱发,坐到他身侧问道:“怎么这么晚了还没睡?”
萧琢揉了揉眼睛,他双手环住贺暄只着了一件里衣的劲瘦的腰身,将头埋在他胸口蹭了蹭,懒洋洋地回道:“等你啊。”
“嗯?”贺暄愉悦地挑了挑眉。
“殿下。”萧琢抬眼看着他,话里欲言又止。
“怎么了?”贺暄捻起垂落在他肩侧的头发,问道。
“殿下,此去南梁,殿下能否答应我一事?”
“好。”
萧琢一怔,“你都不问我何事?”
“狸奴说的,自然无有不从。”贺暄捏了捏萧琢的指尖,问道,“好,狸奴说说是何事?”
“殿下若得胜,还望莫要伤了百姓性命。如今南梁蝗灾严重,又有大旱,若殿下……”
“我明白。”贺暄轻轻揉了揉萧琢的头发,“我若能平叛,定向父皇讨旨,留在南梁赈灾。”
“嗯,还有,我想送你一个礼物。”萧琢抿了抿唇,“其实早几日便想给你了,只是你这么忙,总是不得空。”
“嗯,是我的错。”贺暄轻笑,从善如流地赔罪道:“狸奴别与我计较。”
萧琢没接话,他不自然地别开眼,掀开被子起身,趿拉着鞋子从旁边的柜子里取出一个小盒子。
“送你的。”
贺暄接过来打开,里头是一枚玉佩,玉佩之上雕刻着一只朱雀之形,入手生温,晶白莹润,上头串着一条红绳,打着花样Jing巧的络子,看着却有几分眼熟。
“我们南梁的守护神是朱雀,阿娘在我十岁生辰的时候把朱雀玉佩送予我,我一直贴身带着。”萧琢神色似乎有些低落,他闷闷地垂着头,说道:“我初到晋国之时走投无路,是你替我将它拿回来的。”
“暄哥。”萧琢语气一变,突然正色道。
“素玉有灵,愿护君平安。”
贺暄一怔,他垂眸收紧手中的玉佩,一时心中浅浅的欢喜像是涨chao的海岸,一浪接着一浪翻涌,直将他心口摇摇欲坠的城墙拍打的支离破碎。他十五岁披挂随父东征高句丽,十七岁领大军西抵突厥。
此间七年,得意时趋炎附势者有之,失意时落井下石者有之,然如今回想,竟从未有人在意过他是否平安。人人都道他是铁面修罗,暴戾绝情,父皇只会问他此战有几分胜算,粮草所需几何,攻城所需几日,底下人怕他惧他,不敢同他多说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