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乐细细叹出一口气,转而问赵明经:“你刚才说,周侍郎曾经要离开京城?”
“是啊,他这人呀,师从菖蒲子,先前都不屑考举入仕的,反正父亲当时知道留不住,还题了首鸿鹄乘云的诗送他,结果他说自己只是区区浮云游子,不知何日就吹散了,哪里算得上是什么鸿鹄。”
“嘁,说得倒轻描淡写,那他还不是一举中的夺魁?”
“我也不知晓他为何突然转了心,那年你母亲殡事刚结,他突然跟父亲说要考举,可惜没赶上当年的秋试,便留在府中一直等,那几年,哎,反正他也挺不好过的。”
宁乐皱了皱眉道:“他有什么不好过的?”
“他……哎等等,”赵明经突然转过话头,“之前是我妄加猜测你俩,我的不是,但刚才那是什么情况?你为何突然对他这般窝气?”
宁乐静默片刻不知如何跟他说,只得道:“没什么。”
周彦学来之前身上覆了雪,又在暖阁里站了许久,地上还留着他滴下来的水痕。宁乐看着那点水痕,若有所思道:“只是他来问些鸣野的事罢了,谈不上气不气,你快说你的。”
赵明经明显不信,撇了撇嘴继续道:“我也是听父亲早年跟我说的,说天妒英才,彦学他胎里带的病,虽然被神医妙手治愈了,但每月都得一副药吊着,还不能思虑太过,也不能过度辛劳,否则寿数有损,他那时候身量还没长成,可比现在瘦削不少,你记不记得我那件藕色的衫子?”
“哪件?那件腰身快赶上你现在大腿粗的衫子?”
“啧!我十五六的时候真那么瘦,你怎么不信呢?就那件衣裳,我借他穿过一次,那时候他瘦得穿着都晃荡,你想吧,在府里养了半年脸上才有点rou。”
宁乐不以为然地睨了他一眼:“这有什么不好过的,这不是享福么?”
“你听我说呀,这是他还没决定科举前的事儿,父亲知道了他这病的情况,后来便不再劝他留下了,只招呼名医帮助他调养。你也知道,我父母只得我这一个孩子,也没个兄弟姊妹的,虽然父亲当他是忘年小友,但在我这儿其实是拿他当兄弟的,那时候我刚登了榜很得意,但与他相较一番实在是自愧不如,而且知他不屑走官道,十分佩服他。本来一开始定好开春之后告辞的,说要去洞庭会见朋友,正好咱两家开始议亲,大概是因为认识了鸣野一些新朋友吧,便一直没再提离开的事儿。”
赵明经说着说着长叹了一口气:“那时候你娘家因为昭王的事儿乱糟糟的,你比我清楚,他正巧病了半个月出不了门,我就把昭王的事儿跟他说了,别怪我多嘴啊。等到了秋天吧,岳母刚过世不久,他就突然下了决定要科举,我还去问他,他跟我说他依旧没有什么海晏河清的远志,所作皆只是遵循自己本心。但是他师门有些人不这么想,他那大师兄,就是桃李满天下的那个石仲行,本来我还挺崇敬他的,可有一天突然登门把彦学引经据典地骂了一通,说他违逆门规忘祖蠹役云云,彦学不敢回声,我听得火大,直接将他赶了出去。哎,也是我的错,要不是我待客不周,彦学可能也不会被师门所弃了。”
“被师门所弃?什么意思?菖蒲子给他扫地出门了?”
“不算是吧,三年之后他中了状元,那年秋天菖蒲子登遐西去,哎对,就在咱们成婚之前。他想回去守灵结果连山门都进不去,他那么个人物,巴巴在山下跪了一整天,也不知受了多少冷嘲热讽,只有孙老不忍心,下山陪了一天还一路随他回了京城,之后彦学写了万字的祭文,趁着天黑才敢从后山爬上去烧给老师。”
宁乐一时有些难以相信,忍不住道:“他、他一个新晋的状元爷,对师门来说也是荣光啊。”
“是啊,咱们都这么想,别说是状元郎,就是谁门下出了个登一甲的都要摆个三天流水席吧,石仲行他们也不知是从菖蒲子手下参悟了什么歪道理,觉得做官还成了歧途了,哼。”
宁乐“嘁”了一声皱眉道:“这菖蒲子好好的一方大家怎么出了这么一群酸腐的徒子徒孙?”
赵明经摇摇头:“这个咱们就不评价了,彦学很敬重他的。他那年殿前点了翰林拜了侍讲,翰林院是无甚实权,但里面也有些尔虞我诈的,彦学又年轻不经事,吃了些亏。但再怎么说,翰林院里还都是文人学士,独立于六部之外,总比外面勾心斗角的强,可三年之后再试合格,他却提出不留馆,非要迁调到礼部去做员外郎,彼时昭王贪污的案子牵扯众多,六部高员撇不清,便抓了他一个刚出翰林院的去协查,又累又不讨好。外面Yin阳怪气都说他背靠着毅国公府,可说到底我们不过是蒙荫祖上,本来就什么实权还得避嫌,只能看着他忙得脚不沾地,我也没办法出面帮忙。”
“这我倒记得,星璋满月时他只来站了站就走了,连席都没吃。”
“嗯,其实想想,这几年他顺风顺水升迁这么快,李尚书又年迈,在等几年说不定我朝最年轻的尚书就出现了,可前几天他却突然跟我说想调到兵部,也不知图什么,他一个笔墨书生又没上过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