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彦学死盯着那扇门,如果此时有人看到他的脸,定然会吓一跳,以为他不是个活人。他盯着看了半晌,突然转身快步往毅国公府去。
毅国公府亦是一派节庆装扮,红灯笼挂满了连廊。世子赵明经去父亲房里请晚安,宁乐在灯下翻着账簿,不远处星璋跪在小床边,小手乱舞逗得弟弟咯咯直笑。不一会儿摇篮里的孩子便含着指头睡着了。
星璋哒哒跑到母亲身边,把一块ru糖递到她嘴边:“母亲,吃糖。”说着趁宁乐高兴的时候自己往自己嘴里也悄悄塞了块儿大的。母女俩正乐融融小声说话,外间屋门一开,内宅管事的王妈妈窜进来,带起一股夹带着雪花的凉风。宁乐刚出月子受不得风,紧了紧披的厚实外衣问道:“怎么了,可是国公爷那边有事?”
“不是,夫人,外院门上来报,说周侍郎来了。”
宁乐低声疑惑道:“他怎么这个时辰来了,”周彦学本就在府上住过,往来也是世子招待,宁乐不以为意,“王妈妈,你去国公爷院里跟世子说一声吧。”说罢继续埋头翻账簿。
谁料王妈妈犹豫道:“周侍郎说,想找您,有要事详询。”
宁乐明白过来,缓缓将账簿合上,片刻后轻轻叹了一口气道:“那就请侍郎大人到暖厅稍候吧。”
宁乐到暖厅的时候周彦学正在直愣愣站在炭盆旁边,见她进来木着一张脸劈头就问:“县主那日说,不想让他疼下去,是什么意思?”
宁乐看了看他,端庄地慢慢走到正位坐下,抻了抻裙摆才道:“周侍郎今夜前来,便是为了问我这个?”
“……是。”
宁乐仿佛是笑了下:“你今日来问,想必是有个答案?”
“……我想知道,他是不是一直对我……”
是不是十年前便对我有意?是不是因为我才去年年买相同的鱼灯?是不是自始至终都在为我伤怀?
这种话他说出来又有什么意义?只会让自己更可笑。
宁乐听了他半句话却明白了他要问什么,一下子收敛了笑,面上似乎有些怒意:“时到今日,周侍郎还能问出这种话来?”
“……”
“哪怕他临行前跟我说放下对你的执念,我还存着一点希望,想着,你周侍郎不会是那种负心之人,必然是有误会,可周侍郎,你凤凰文采栖鸾高士,熟知的礼仪三百复三千,笔可以正国,可在自己这方寸之地里都没有点衡量曲直的绳墨么?”
“如今你却问我,鸣野他是不是喜欢你,你问我一个外人?呵,你是不是瞎了?”
“不,是鸣野瞎了,是我瞎了。”
宁乐轻飘飘看了他一眼就撇开,下句话却像鞭子劈头落下。
“——亏得他不惜忤逆父亲去祖宗跟前说,此生已许了你再不能许别人。”
周彦学不自觉颤了一下,双手紧握,关节发白,指甲掐进掌心。
只听宁乐说道:“他自己跪在祠堂去衣受杖,父亲气极动了家法,我刚生产完世子拦着不让出门,半夜偷着赶过去的时候,他背上已经被打得皮开rou绽了,”宁乐想到自己得到消息,凌晨时分匆匆推开祠堂门,看到弟弟布满淤紫却硬挺着的脊背,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我劝停之后让他回房,清创时洗下了一盆血水,我给他上完药天都快亮了,可他不睡觉却穿上衣裳说非要出去一趟。”
她眼角微酸,想起蔺昂那日因为怕厚实衣服压着伤口,便只穿了件轻袍,敷的伤药起效快,杀得伤口疼,大冬天的他额上浮了一层冷汗,嘴唇发白。她着急劝他不要出去,可他却微微跟她笑着安抚她。
宁乐闭了闭眼:“他说,昨天是文卿的生辰啊,我礼还没有给到,不放心。”
周彦学像是被一盆冰水浇在头顶,整个人被冻住了,茫然看着她,嘴唇嚅嗫却说不出话。
“那时候周侍郎在做什么,哼,莺燕环绕好不快活吧?”
原来是那天。
那天在梅林刚跟他说了过分又决绝的话,回去他便禀告了父亲,受着家法也要执拗地违抗,为了兑现给他看那句“你错了”。
周彦学心若锥刺:他清晨拿来那方“丹青不渝”的时候,是不是还是满心欢喜?是不是觉得我会高兴?是不是……想借着这个来跟我说,已经处理好家中事可以情定终生?
而自己呢?
当蔺昂因为自己的一番话跪地受责时,自己却在笙歌燕舞酒不休;蔺昂负伤一步一步从晨曦走到天明给自己送生辰礼,却碰到花街的人来要马车接夜宿不归的自己。
周彦学思绪纷杂像坏掉的纺线,面色青白地退了半步。宁乐看他缓了片刻,不轻不重地又道:“那日他回来,还没进门就倒在府前的石阶上,养到小年才Jing神些。”
小年?怪不得,那日去找他消瘦那么多。沐浴时不让近身,甚至于……都那种时候了也不脱里衣,当时还以为是他心中依旧有所芥蒂,当他的主动是原谅了自己,原来竟是不想让自己看到摸到背上的伤疤?
他得多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