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事实证明,随着时间流逝,一切苦痛都会由强化弱,最后渐渐归无。杨蕴秀梦里出现陆远岱的次数越来越少。再是两年,她就忘了他的相貌,只偶尔有点模糊的影像里出现一道小孩的背影,扭过脸却看不清楚模样。再后来,干脆是连这样的影子都不会出现了。
杨蕴秀把他忘得干净,或许陆孟也是一样。似乎只有将这个孩子从他们的记忆里、生活中彻底剔出去,他们才能像一对正常夫妻似的面对彼此,也能做一对世间最普通的父母,继续沉默而隐忍地抚养他们唯一的孩子陆谭。
因此偶尔,只是偶尔,杨蕴秀会更希望陆远岱已经死了。他可能死在夏天,也可能是冬天,这样他们就能理所应当地,坦然地遗忘他,而不会像现在这样战战惶惶又坐立不安。
后来可能等了一个钟头,又可能是两个钟头。漫长的等待过程使得杨蕴秀如芒刺在背,不得不将注意力投向别处以减轻她心里的惶惑。难得的是陆谭今天兴致不错,大概是天气放晴的缘故,他居然愿意听话下楼来晒晒太阳。这让杨蕴秀吃惊之余,有些意外的慰藉。
但不能走远。陆谭被安排坐在庭院边那张躺椅上,顶着冬日暖阳吃力地看书。杨蕴秀立在和他一门之隔的客厅凝视他,时不时扫一眼钟表。
直到门外终于响起汽车驶近的声响,杨蕴秀正在厨房一刀一刀地切着水果。可当她从玻璃窗口看到陆谭像只飞在阳光底下的蝴蝶那样,跑向不远处一个由于逆着光而看不清相貌的青年,她所做的反应是情不自禁地后退一步,扶稳了侧边的桌角,心里只想:终于来了。
托着段争的手背,要他的掌心向上对着自己的面庞,陆谭就将脸埋进去,嘴唇吻在手心,吻得久久的,再抬头看一看段争的反应。
而叫他高兴的是段争也在看他,目光随着他小幅度的抬头由额心落去嘴唇,凝视两秒,再重新望回他的眼睛。
陆谭呆呆的,像被段争眼里那点细碎的笑给撞得晕头转向。他忽然没头没脑地问:“高兴吗?你也高兴吗?”
还是那样,段争总是不疾不徐的,对陆谭直白的情意从不说可否,唯一的回应只有翻转过手腕,将陆谭的双手拽进掌心,顺便让他趔趄着更近了自己半步。同时他用食指慢慢地挠,又钻进指缝,两根手指扣紧了陆谭泛青的手背。
陆谭痒得一缩脖子,脸颊突地烧红,眼里心里都有一汪春水在晃荡。他像被抽掉了手脚的筋骨,不由自主地倚去段争的身边。
陆孟泊完车就见这场面。也是凑巧,在他计划当中,陆谭应当是最后一个得知段争回家这一消息的。偏偏就像说好了似的,他下楼来,恰恰好看见段争,于是他们重逢,无论陆孟怎样劝解都是迟了一步。
天冷,但段争的手太暖和了,陆谭被捂得晕陶陶,光是倚着他就能取暖,哪里能想到陆孟说的“适可而止”。
生怕家门口的杨蕴秀看出个好歹来,陆孟再三劝道:“外面风大,我们先进屋。小谭,把手松开,听到没有,先把手松开——你得先让段争见见妈妈。”说着他便伸手掰弄陆谭的肩膀。
然而陆谭反应剧烈。他脸颊还晕着淡淡的红,却一把挥开陆孟,一溜烟藏到段争背后去,两手从后牢牢牵着段争的手,就从他肩头露出一双眼睛,眼里揣着些孩子气的怒意,恨恨地说他是坏的,爸爸是坏的。接着仿佛寻求意见似的,他将半张脸贴去段争的后肩,嘴唇动一动,嘟哝道:“对不对?”
哪知道段争这回是被人邀来做什麽的,于陆谭而言,不过是他和段争的约定到期了,段争答应会和他一起回家,所以他来了。说到底,段争是为他而来。
记得父母对段争的敌意,从正门进客厅的几步路,陆谭好像一只护崽的小母鸡,警惕盯着身前的陆孟,生怕他一回头,又会露出像上次那样厌恨段争的目光。
而见了杨蕴秀,他就多了一个人需要防备。他总算想起那句二十多年前他始终没有时机说出口的话,像乞求,又像警告:“妈妈,不要凶他。”
顿了顿,陆谭放高了语调:“不要凶山山。”
听闻,陆孟下意识望去杨蕴秀。她也是满脸的恍惚。见状,他心底酸苦,不得不微微侧身挡住妻子,对陆谭道:“你先到外面去,爸爸妈妈和段争有话要说。”
“不要!”陆谭脸色涨红,急促道,“不出去!”
“你听话。”陆孟不觉加重了语气。
“不要凶他,不许凶他!你们都是坏的,坏的!”陆谭兀自被想象中段争即将遭受的责罚而痛苦,他无理取闹起来,近乎歇斯底里,双手用的力道快把段争的掌心抓伤。
又是这样,一直这样!陆孟无可奈何,更因为自身在段争面前再三失去一个父亲该有的威严,这叫他不禁有些恼羞成怒,上前两步想把段争从陆谭手里解救出来。
但同一时间,一只手爬上陆谭颤抖的肩膀。一捏,陆谭挣扎抗拒的动作顿在半空,他就像个被按掉了开关键的娃娃似的倏地安静。他脖子僵僵的,转去后面还发出了一声轻微的骨头活动的声响。然后他对上段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