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谭痴得早,认不了几个字,偏偏爱看图画,色彩越鲜艳的越喜欢,他静下心来能一天对着一页纸耐心琢磨,眼睛瞪得几乎就要钻进那幅图里去。
自发现他有这兴趣,后来搬家,陆谭的房间除了有做包圆桌角这些特殊处理之外,杨蕴秀还特意为他添置了一张覆盖了整面墙的木制书柜,安排的书籍以图本为主,小半面还存着陆谭小时候信笔描的填色图。
陆谭不会识字念书,唯一这点兴趣爱好,杨蕴秀无论如何都想满足他。
母子俩就这样互相安静地坐着。久到陆谭屁股都坐疼了,他困得打声哈欠,终于舍得将图本往旁边挪,但说话还是不肯直视杨蕴秀,只垂了眼睫盯着毛毯翘起的绒线:“……你好走了呀。”
他声音太轻,杨蕴秀也想着别的事,一时没有听清:“你说什麽?”
“我要睡觉了呀。”陆谭嘟哝着,眼皮抬也不抬。想了想,他又合拢双手往脸边意思性地摆一摆,脑袋稍稍斜侧,做出一副要眼皮子就要互相打架的神态。
这是和唐小杰学的动作,他自然而然联想去段争身上,心里甜蜜蜜的,连今晚妈妈坐得那麽近都不去计较了。
可是,陆谭心里小声地叹气,还是觉得一个月好长好长,连他算不清日夜天数的都觉得等待是件很辛苦的事了,段争大概会想他想得哭鼻子吧。
小时候就是这样,陆谭有一回为了送弟弟一把他喜欢的玻璃珠,跟在别的小孩屁股后面走了大半夜。好不容易捧了满怀的珠子回去,弟弟就是肿着眼睛蹲在家门前等他的。
让别人打了后脑勺和太阳xue的时候,陆谭没想过哭,他其实听不懂大家为什麽喊他笨蛋,被推倒的时候他挣扎很久才爬起来,再三和朋友确认:你们玩好了,就会把珠子还给我的哦?可他等了太久了,最后珠子还回来的时候还缺了一颗。他到这时候才有些伤心,所以把玻璃瓶送给弟弟的时候瘪着嘴,搂了弟弟的脑袋和他道歉,说对不起,我把你的珠子弄丢啦。陆远岱也好伤心,抱着他小声地啜泣,肩膀抖着抖着,都把陆谭的哭声给抖成了一段一段。
从那之后陆谭就知道,只要自己走开一小会儿,弟弟是会哭的。陆远岱常说自己是小男子汉,宁愿流血都不能掉眼泪,那陆谭就想,自己以后更加不能走了,否则弟弟要流多少血才能把掉的眼泪给补回来呀。
这样想着,陆谭止不住地要叹气,但抬头一看有人在,他又强行憋住了。因为知道妈妈现在不喜欢弟弟了,爸爸更不喜欢,只有他还眼巴巴地等着弟弟回家来。于是更不能说。
杨蕴秀看着他表情生动,脸上不禁跟着浮了笑:“你在想什麽?”
赶忙一收喜滋滋的表情,陆谭下定决心要保护被父母讨厌的弟弟:“要睡觉。”
“……小谭,妈妈有没有教过你,和别人说话的时候眼睛不可以往下看,这是很不礼貌的行为?”不想指责他的,但杨蕴秀同样认为自己有责任教导孩子,“你要看着我,不可以看下面——看着我,看着我!”
陆谭眼皮一抬一抬,就是不肯用正脸对着杨蕴秀。他怯懦犹豫的神情不知道为什麽惹得杨蕴秀越发的生气,她不自知地加重了语气,无形的压迫幻作言语上的攻击,陆谭始料未及,又惊又怕,赶忙进了被窝,耳朵掩得实实的,闭紧了眼,嘴里念念有词。
杨蕴秀拿他不得,心里也有些悔恨,于是又待一会儿就出门去了。
另一边,段争在扶手边站了片刻,等回到包间,正对门口的位置坐着钟澍成。不过他的表情有些难言的凝重,段争同他视线一相交,自他十指交叉往下压的姿势里嗅出危机的气味,他留了心眼,一面往原座位去,一面听着饭桌上蒋世群和晏知山虚与委蛇。
然而没等他落座,闭合的包间门被再次拉开。两个小弟模样的青年围着一人进屋来,原是晏知山的人。他抬了下巴示意三人找位置坐,中间那人想反抗,但无济于事,仍被按在晏知山和钟澍成中间的空位。
那张始终垂向地的脸一被抬起,居然是唐小杰。
总算能喘一口气,又是被捆束了半天的双臂被迫掰向前,唐小杰嘶嘶抽气,痛极了就冲晏知山吼道:“我说了我不认识陆谭,你找我来没有用!”
“这次不是让你认陆谭,”晏知山示意,“看看桌上,没有你的老朋友?”
哪里没有,唐小杰自一进门就扫见段争,但他眼也不斜,承认道:“段争,我认识啊,那又怎麽样?”
“不怎麽样。”晏知山慢悠悠道。
到这,他既不说不打招呼就领了唐小杰进门是什麽居心,又不提想怎样处置他。蒋世群抱着看热闹的心并不开口,钟澍成更不打算插手。倒是段争,他保持着站位始终没有坐下,看上去他仿佛是这所包间里唯一一个异类。
许久,他问道:“你想废他一双胳膊?”
长时间的捆绑导致唐小杰一双手臂充血青紫,加之压制他的保镖都力大无穷,否则他当时决计不会轻轻松松就叫晏知山捉做瓮中鳖,这时候还被充作威胁段争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