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争那边安静一秒:“怎麽了?”
“累了,晚上,呃,打电话。”他迫切想解释,嘴里蹦的词却很难成句。
“慢点说。”
小九口吃结巴,单字单字地往外拨。唐小杰起先还凝着神偷听,发现小九组词的功力着实深不可测。他半天听不明白,再打声哈欠,耳朵嗡嗡的,一会儿瞌睡的时间,那通电话居然就断了。
他站起身,腿有些发麻:“完了?”
小九擦擦脸上的热汗,手指松开,听筒上还印着shi痕。shi印不是眼泪,全是汗。付钱回家,唐小杰靠近了捏他一把,发觉小九手臂细汗裹得密密的,往后背摸,整件汗衫像过过水,shi得彻底。老屋留的多是河边打的凉水,唐小杰原本想让他泡一泡,之前帮他摸过脚,脚底也冷冰冰的。可他刚端着一盆烧热的水进房,小九居然整颗脑袋埋在水桶里,水线没过他的肩胛骨,他动也不动,像是昏着栽进去的。
唐小杰吓得倒翻脸盆,溅了小腿也没管,连忙扑去把人从水桶里拔出来。小九有嘴鼻能呼吸空气就咳嗽,咳得干呕。唐小杰忙帮他擦脸脱衣服,拍拍他的胸口,恶声骂他是不是脑筋不清楚。小九不停地抹着发根淌来的凉水,说热,好热,他热得不行了,看着凉水就想洗一洗。
唐小杰拧他耳朵:“你差点就死了!”可摸他手脚,又不是之前那麽骇人的冰冷。
唐小杰丢给他一块毛巾,要他把头发擦干,再把剩余的热水倒进洗脚盆,按着他的脚泡一泡,最后收拾烂摊子。他把地抹干,回来小九已经倒了热水,洗脚盆和毛巾也都各归各位。唐小杰心里发涨的热气倏地放空,他气恼小九的痴笨,又总为他的笨拙所安慰,气到最后也只是努一努嘴,佯装恼火地要他闭眼:“电话打了,话说了,可以睡了吧。”
小九躺卧,双手交叠在腹前,笑出颊边圆圆的小涡:“睡觉。”
唐小杰哭笑不得,伸长腿脚拽灭电灯。
隔天醒来,唐小杰的黑眼圈几乎垂到胸口。他蹲在门边醒神,恍惚不敢确定昨晚见着那画面究竟是梦还是现实。比如他隐约见着小九坐起来,端正脱掉裤子,闭着眼睛在那打手枪——假的,必定是梦。他猛拍脸颊,不住地反驳,心说小九再傻再混账总不可能当着他的面自慰。但那回他当着海报打手枪的画面又大摇大摆地串进来。唐小杰望着树顶出神,背后小九起了床,抱着换洗的衣服在倒水。
他上前,刻意翻了翻衣服堆,果真见小九内裤沾着脏东西。但小九似乎不觉得羞赧,一桶水猛地浇下,溅落脚边一大圈。他洗衣服的本领还是段争教的,在之前他都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比养在深闺里的小姑娘都娇弱,到现在虽然算不上多贤惠,好歹搓衣服是会了,内裤洗得尤其干净。
这天日头刚上树梢,唐小杰正捧着以前的老照片册给小九欣赏,听见木门响,他脱手出去,发现门口叫人丢着一张纸,没写署名,内容是晚上镇口有地方小剧团演出,有空的都来凑热闹。他将纸作扇在脸边摇一摇,探头往四周瞧,没找见人影,当是镇里人人有份的宣传单。
房里小九捧着照片册入神,他进来看一眼:“我和我弟,他刚出生的时候。”
小九摩挲照片,也说:“我和我弟。”
唐小杰坐在床沿:“是我和我弟。”
回来的三天,就属今天太阳最烈。谁都没想到,下午两点的太阳底下,段争会出现在那儿。
最先有反应的是倒着水桶冲脚的小九。他先前跟着唐小杰进田野采野花,抱着一大捧回家筛选,小的小,蔫的蔫,最后能入眼的也就细细的一把。他满脚是水,小跑起来溅得满地都是,等他灵活扑进段争怀里,一只木屐脱开他脚尖,往地翻滚两圈,余下另一只还孤零零地攀着微微上勾的脚趾。他紧抱段争,身体耸得高高的,几乎离了地。
唐小杰见这场面,还当他们俩是今日终相见的隔世情人,直觉碍眼:“你怎麽来了?”
段争单手搂着小九要他下地,小九抱不着人,又挽住他的胳膊紧靠,像分开这两天真叫他想得肝肠寸断似的,总之能挂着绝不挽着。
“平常也不见你那麽黏我,”唐小杰心气不顺,“问你呢,你不上班啦,怎麽跑这儿来了。大热天又穿外套,不嫌热啊?”
段争整理帽子的动作一顿,反将外套脱落,露出满手臂的新伤,右上臂还缠着叫血染红的纱布。
唐小杰骇道:“……这回又是不小心磕的?”
段争不言语。反倒是身边小九反应剧烈,嘴唇贴着伤口周围细细地吻,又在伤处吹了又吹,那股黏人劲看得唐小杰欲言又止。
两人心有灵犀地指挥小九去倒水,唐小杰趁机问:“你来这儿是避难?”
段争没否认:“待两三天。”
“那差不多就和我们一起走,”他又问,“你是以前的冤家报仇,还是新惹的债。出租房那边安全麽,我们回去要不要紧。”
“能解决。”
“成,那就没问题。”他习惯不多问段争做事的前因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