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气在整个城市头顶上垂下来。王宫,教堂,钟塔,石砌宅邸,稻草房,神剧棚,围猎场,铁器铺,织染作坊,以平等的姿态低伏在冬季的深灰笼罩下。
他刚从酒馆里出来,沾了一身油污、大麻叶和劣质蜜酒的味道。摇着铃铛的商人佝偻着从马下走过,嘴里喃喃兜售着赎罪券:“一个利弗尔一年,三个利弗尔五年,时间久的打折……”
灌下两犀角蜜酒的时间,他打听到了这几个月巴黎的近况;在他的滔滔不绝就要暴露他的身份之前,他适时地抽身离开。
市民中没有传开什么关于骑士团的消息。这是他的好消息;要想知道更多,只有直接去向喻文州问了。
慢慢踱着步子的马匹路过公墓,路过低矮破败的贫民窟。他盘算着要在哪里消磨一个下午,等到夜色降临再前往主教府。
路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市场就在前面了。
他正是在这一刻,闻到了空气中苦涩的没药香。
“怎么搞的,简直像某个人的书房一样……”
他咕哝着。
这味道,除了喻文州,引不起他其它任何联想。不管用于弥撒,用于祭典,还是用于日常熏蒸,这一缕苦香所在的画面里,永远都有一个喻文州。
他的胸口忽地升起不祥的预感,驱使着他催动马匹。
他的兜帽低低垂下;但身周的人见到他骑马佩剑,已自动退到两旁,脱帽向他致敬。他皱了皱眉,神经绷紧,追踪着那股危险的香味——那味道仿佛在半空中织出一道透明黏性的蛛网,而蛛网尽头,就伏着一只谋他性命的巨蛛。
下体开始抬头的时候,他清楚地确定了这种味道的成分。
但这一次,很奇异地,头脑很清明,身体产生了冲动的感觉,但被明确地框在理智的范围内;他产生了一种奇怪的责任感——这个Omega的味道给了他说不清的熟悉感觉;他要把他找出来,看看他的样子,然后护送他回家。
路在眼前一转,那辆马车,和那个远远就开始向马车跑去的、带着生铁浇熟味道的Alpha赫然显露在他面前。
他想也没想就出了手。
矫健的安达卢西亚白马几个跃进就到了陌生Alpha身侧,跟着剑鞘挥起,击在他的后脑。一阵突如其来的chao冷的风吹扫过四周的矮房房顶;人体倒向地面,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人群顿时一片哗然。
“上帝啊,他杀了人!”
“抓住他!带他到法庭去!”
该死的,怎么能跟这些人解释清楚?
脱身是容易的,但他的现身,本身就带有目的。
“你们仔细看看,我没有杀他,”黄少天开口,“他活得好好的,昏过去而已。我懂得怎么掌握分寸,这点力道打不死他。这个人想要袭击马车,我只是阻止……”
人声四起,竟压过了他的话声。
“证明你说的话!”
“突然冲出来打人的是你!你这个暴徒!”
“摘下你的兜帽,让我们看看你的脸!”
马车中的人再不现身,他就要被团团围定,难以退走了。
黄少天心中暗暗叹一口气,拉起马缰。
在这一瞬间,马车的帷帘仿佛轻轻一颤。轭在车前的诺里克马忽然打了个响鼻;一个声音自始终沉默的车中传出。
“……请不要为难他。”
周遭忽地就安静了下来。
“他的诚实,可以由我证明。”
这声音是熟悉的,每个巴黎市民都听过。
马车的帷帘掀起,伸出一只戴着手套的骨节分明的手。跟着是黑天鹅绒宽大的长袖,再然后,是一脚踏上马车踏板,没有戴帽子,额发汗成丝绺,脸色因苍白而显得异常神圣的喻文州。
天Yin着,市场中充斥着鱼泡和鱼鳞的腥味,被切成条的牛rou的血味,面包的烘焙发酵味,和剖开的洋葱的刺鼻辣味;降临在这一切当中的喻文州,只曾远远在祭台上遥望的红衣主教,仿佛一个奇迹。
惊叹和狂喜的呼喊声忽然在人群中爆发。
“主教大人……!”
信众向前蜂拥,争先恐后扑向车前,亲吻他递出的指尖。
喻文州没有多说什么。他诵着圣号,像他惯常所做的那样,为眼前一颗颗贫乏、凡俗却虔敬的心祈福。
匆匆中他瞥了一眼远处那个石像一样一动不动的身影。毫无疑问那是黄少天,仍旧是穿旧了的骑装,外面裹着御风的褐色斗篷,为了遮掩身份而扎紧了严实的兜帽;安达卢西亚白马得不到任何行动的指令,前蹄不安地刨着地。没有人再注意他,在喻文州现身的一刻,他已经被激动的信众所遗忘;他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像个被遗弃在采石场中央的古代雕像。
喻文州敛回眼神,不再望他。
他知道他已经明白了一切。就凭只有他能嗅到的,半空中这浓郁的没药香。
黄少天在这一刻,忽然意识到了交织在自己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