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共出了三十三剑。那不是任去留传授他的剑,不是天下任何人的剑。是属于他任剑还的,独一无二的剑。
每一剑都简单,直接,有进无退。他知道任去留会选择在哪一剑避让,哪一剑固守,哪一剑反击。哪一剑他会突然感到汹涌而来的压力。他在那一刻到来之前抛掉了剑柄,攥住了迎面而来的剑刃。下一秒他或许会被完全洞穿。鲜血滴落在六角的石砖上。
任去留眼中的笑意已完全消失。
“我后悔了。”他说。“你才是我今生最好的作品。”
任剑还拾起他的剑,掌心的血顺着手腕流进衣袖。他朝亭外看去,黑压压的湖面已经有一些轻盈的迹象了;一只蛙惊慌地跳入水中。
“有件事你可能想听。”任剑还在他身后说。“你的剑出自公冶之手。是在他与我断交之前送我最后的礼物。”
“这我已经知道了。”
“那就好。”任去留说。“有时候我也不得不相信,冥冥之中可能确有什么力量,可惜它不肯指引我们的去路。不管怎么说,公冶铸的剑不错。他喜欢剑,只是太讨厌人了。他将剑看得太纯洁,又将人看得太污秽。反正他已经解脱了,我希望他现在至少可以睡个安稳觉。”
他突然又问了一句。“你带够钱了吗?”
任剑还:“……我会尽力的。”
任去留笑道:“江湖水冷。去吧。”
任剑还走下石阶,扑面而来的冰凉水气使他打了个寒战。东方的青灰色里浮现第一颗淡淡的星,他和他身后的任去留突然都想到同一样事:他们一向起得都很早,但可能是第一次在这片潭上看见这样的景象。
上卷完
☆、第 18 章
佐良是个很快乐的人。
只要在瀛洲城里见过他的红衣,他的白马,就很难不被他的快乐所感染。甚至大家都不太能描述清楚他的长相,而只记得他因为总是在笑而眯得弯弯的眼睛,以及左边的酒窝和嚣张的虎牙。理论上说游侠子绝不是一个好的婚姻对象,但理论决不能阻止他每每骑马打街上过时,会有一两朵花从阁楼推开的窗户中砸到他脑袋上去。
佐良坐在楼上,白马拴在楼前。这是立春过去不久一个温暖的晴日,尤其正午这会极具迷惑性,太阳晒得厉害,屋檐上融化的残雪像雨水一样滴滴答答往下流,连裘皮衣服也穿不住了。佐良把头伸到窗外,神气活现地跟路过的熟人打招呼。看见他的人都觉得今天他比平时更快乐。
“今天怎么这么高兴?”佐良进来的时候,正在算账的华枝就问他。她是个十八岁的姑娘,早早跟着父亲当垆卖酒,大胆又活泼。“你捡钱了吗?”
佐良说:“比捡钱好,捡到个人。”
紧跟着他身后进来的青年说:“我不是你捡的。”
他衣着简朴,带着一柄剑,背上背了一个狭长的包裹,形容皎洁,眼睛极其清澈,像玉壶中的春冰。华枝突然愣住了。
“你们到楼上去,楼上去。”她马上反应过来。“这会儿没人。我马上送酒上去。”
很快华枝端着酒壶和下酒的小菜上来了,然后执壶给两个人各斟了一杯。佐良只是笑yinyin地看着她的动作。那青年道:“我不喝酒。”
华枝却没有停下。“客人从来没喝过酒吗?”
青年道:“喝过,只是不喜欢。”
华枝:“那客人不妨试试这个。若是不合尊驾的口味,今天二位的酒我请如何?”
她真是胸有成竹,带着想让人挑战的自信,纵使来人在某些方面相当油盐不进,但就算比他顽固一百倍之人,都不会在此刻想要拒绝的。他果真端起酒杯尝了一口,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甜的。”
佐良在旁边狂笑:“我就知道你要拿这个上来!这是小华自己酿的梨子酒,比一般的梨子酒要甜好几倍。就跟糖水一样了。”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砸了咂嘴,突然想到可能说错了话,又赶紧补充。“我不是说这酒有什么不好!人各有所好嘛。再说大家做朋友,不喝酒,总是差点味儿,老想着拖你试试。小华天生是卖酒的料,她只要看人一眼,就知道这人喜欢什么口味,这不我又赌对了!”
华枝横了他一眼,向青年道:“这个人惯会强人所难的,客人要是为难,不要理他,我再泡一壶茶来。”
佐良叫道:“咦,你连他名字还不知道,已经偏心起他了!”华枝没理他,转身下楼去,过了一会,果真又送了两盏玫瑰香茶上来。再过一会,又端来一盘子糖渍杏仁。佐良一拽她袖子,低声笑道:“第三趟了。”
华枝笑骂:“拿开你爪子。”突然楼下传来哐啷一声,像是有人踹翻了一张板凳,紧接着听见吼道:“这店的人是死绝了么?半天都没人出来招呼老子!”
华枝脸色微变,匆匆下楼,连声说“得罪”。只见来人两个胖子,一个瘦子,胖的虎背熊腰,瘦的獐头鼠目,各自杀气腾腾,一看就不是善茬。当先一个胖子敞着汗衫,露着满胸乱蓬蓬的黑毛,满脸横rou,本来凶神恶煞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