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向道还未答言,肩膀处突然传来一道无可比拟的剧痛。他连惨嚎都没能发出,就瘫软在地上。在混沌意识稍复清明的间隙,他模模糊糊听见另一个声音说:“你喝多了。放开。”
随即又是一阵不亚于之前的剧痛。但伴随着这痛楚,李向道反应过来右臂已经重新成为身体的一部分。他捂着肩膀站起身,没敢多看来人一眼,就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屋子。
一剑渡川把窗户和门都开到最大。滞涩浓稠的空气得以流通,酒意变得淡薄,就不再像之前那样令人窒息,唯有简凤箨这个人形酒坛,还在源源不绝地散发异味。一剑渡川将桌子拖到角落里,离他尽可能远地坐了下来。灯油质量很差,一股臭味,光线极其微弱,而断断续续的雨稍作停歇,即使门户大开,也得不到星光月色之类自然力量的帮助,只是沟通了内外的黑暗。
他脑海里浮出一些模糊的疑问。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其他人下课回来了吗?一剑渡川为什么会在这里?
最后这个问题比较好回答。渡剑台弟子中,唯有一剑渡川不用跟众人一起练剑,时间表几乎完全自由。他无论在哪里都不奇怪。
他无论有再多的特权都不奇怪。他在渡剑台创立之前就跟随傅万壑,傅万壑对他也极为放任。只要傅万壑没有开口,谁都不敢对他有什么意见。
简凤箨举起衣袖,仔细地看着上面那一长道口子。“我的衣服破了。”
一剑渡川道:“吴妈明天会来,你可以拿给她修补。”
简凤箨:“你会补吗?”
一剑渡川:“我会。”
简凤箨愣了半晌,才苦笑道:“我就是问问,没别的意思。我以前有一个师兄。”
他终于站起身,挪到桌前坐下,朝一剑渡川伸出一只手。一剑渡川将粗瓷茶壶里的冷水倒在他掌上,简凤箨又抹了把脸,感觉自己比较清醒了一些,继续方才的话头。
“我有一个师兄,我的衣服都是他补的。他病恹恹的,一个月有十五天要躺在床上,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天才。”
他说完才觉得这话比刚才还要不妥。万幸一剑渡川没有跟他计较,只是问:“世上有这么多天才吗?”
简凤箨:“我只认识他一个。”
一剑渡川道:“任剑还不是天才吗?”
简凤箨第一个反应“你知道我认识他?”好在他及时地吞了回去。他慎重地思考了一下,然后慎重地回答:“我觉得他不是。他从很久以前开始,就一直在谈论他的剑。”
他又笑道:“说不定你跟他会比较有共同语言。”
一剑渡川:“其实我对剑兴趣不大。”
简凤箨大吃一惊。那你对什么有兴趣?难道是杀人?好在他又及时吞了回去,只是叹了口气。“我还以为你除了剑,对什么都没兴趣。”
一剑渡川:“人一定要对什么有兴趣吗?”
简凤箨:“那当然也不是。但如果有什么兴趣,就比较方便我投其所好。”
一剑渡川平静地注视着他。“你为什么要讨好我?”
简凤箨坦然地眨了眨眼。“新人讨好一派的大师兄,不是极正常的事情吗?难道你不曾被可爱的师弟们讨好过?”
一剑渡川表情还是毫无波动,但简凤箨直觉比刚才Yin沉了一个程度。“那并不能得到任何好处。”
简凤箨道:“这可以想见。只因为你是一剑渡川的缘故。只有傻子才会想跟你为敌。”他不等对方反驳,就飞快地问:“陆一鸣杀人是跟你学的吗?”
一剑渡川道:“杀人不用学。”
简凤箨失笑:“他好像对你有些竞争意识。”
一剑渡川道:“除了师尊之外,他将我当做渡剑台唯一值得他挑战的敌手。他确实很不错。也许到了我这个年纪,他会超过我。”
简凤箨:“那等他活到你这个岁数再说吧。”
他又拍了拍额头,感觉脸上的温度已经降低,太阳xue疼得像有一把锥子在里面翻搅,院外传来嘈杂的脚步和人声,简凤箨突然伸手盖在灯焰上,光芒便彻底熄了。似乎耳目建立起共通的屏障,一切声响,包括屋檐下时而受惊一般突然滑落的雨滴,都显得十分遥远。
“你今天心情很不好。”一剑渡川说。他平静的声音仿佛也是从黑暗中极遥远的地方传来。可能是另一个世界。
简凤箨叹道:“是真的不好。”他已经不再去考虑一剑渡川为何还留在此处。他们完全可以将这黑暗中的声音当做毫无关系的人,将最难以启齿的秘密放心地抛出。这一刻他对这种缥缈无定的信任,甚至可以超越对自己的信任。
一剑渡川道:“你既然这么痛苦,为什么还要去做呢?”
简凤箨笑道:“我痛苦吗?按理说我应该是很痛苦,但怎么也没办法感到痛苦。可能就是因为这样,我确实十分痛苦。”
一剑渡川:“我不理解你为何会觉得一定要因此感到痛苦。”
简凤箨道:“这当然。任何一个人都比你能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