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去留:“事情拖得再久,也总会有一个结束。你没有把握,是不会站在此地的。”
傅万壑沉默了很久。他握剑的手微微抖颤。但他并不急于平静,狂喜还正在成形,裹挟着未知的丰富气泡,往全身最末梢蔓延。这个时刻甚至比胜利的结果还要美妙,不会被任何既定的事实破坏。他心甘情愿用半生去交换一个这样的时刻;唯一可惜的是在意识到它的同时,它就预备要过去了。
“多谢你前来赴约。”傅万壑说,这是最后一个问题。“你想看我的剑吗?”
任去留大笑道:“我当然想看你的剑。抛开一切,我不过是一个剑客,一个剑客怎么可能不想看你的剑!”
仿佛为了证明他的迫不及待一般,他立刻出了剑。
他的剑乍看平平无奇,温和,圆润,来路和去势,都没有特别诡谲的地方。貌似每一招都有机可趁。
然而傅万壑的应对却极其谨慎。对着让人跃跃欲试的破绽,却采取了守势。俗话说高手过招,胜负只在一瞬,虽然以两人实力之深厚,不大可能有哪位上来就一招败北,但在场凡是对傅万壑激进风格稍有了解的人,都在期盼着一场“风过,剑断,人亡”式还未开始便已结束的战斗(虽然未必对得起长途跋涉的辛劳)。三十招之后,大家都明白这个愿望已经化为泡影。
傅会摇头道:“我实在不明白这么一个人,为什么会是师尊平生的劲敌。”
傅会是傅万壑的一个远房侄子,在渡剑台排行第四,要论武功基本可以忽略不计,但他为人非常Jing明细心,最擅长处理琐碎事务,算是渡剑台实质上的半个管家。傅万壑这次带他出来,一路舟车食宿,都安排得妥妥帖帖,作用大于一剑渡川和简凤箨的总和。
简凤箨笑道:“四师兄听说过引凤诀吗?”
傅会:“那好像是任去留的独门内功?”
简凤箨:“是。引凤诀练到最高层,可以部分化消对手的功力,甚至可以带偏对手发力的方向,就像一块磁石。与任去留交手,根本无法像平时那样随心所欲。任去留最棘手的地方,不在于他的剑。”
“原来如此。”傅会听懂了。“但是师尊一定也做好了准备。”
简凤箨搂住他肩膀,还是笑。“他们一辈子不分胜负,半年前风华会上,尚且都不敢轻举妄动。师尊做下什么样的准备?”
一剑渡川突然道:“他得到了琳琅剑,得到了冶心剑。将这一切融会贯通之后,他已完成那独一无二的一剑。”
“你说得很对。”简凤箨神色一肃。“可是这两人跟剑有什么关系?”
冗长的试探终于到头,任去留停了下来。他脸上有一种既似怅然,又似欣慰的表情。
“傅兄,原来这就是你的把握了。”
傅万壑道:“我说过,一切都是为了这一天。只要能胜过你,我什么都愿意做。”
任去留道:“很好。还没有结束!”
他再次出剑。这剑全然不同了,疯狂,急迫,月色下万点华光灿然夺目。傅万壑透过一片剑影捕捉到剑的所在,两剑相交,仿佛粘在一起,有一瞬间不能分开;任去留突然摇晃起来,剑身沿着傅万壑剑刃滑落,喷出一口鲜血,往后退了几步,晕厥在童顿怀里。
众人还未能对这突兀的结局做出反应,任剑还已冲了出来。
这本是一场你情我愿的决斗,任剑还似乎都不记得了。他好像已经认定傅万壑做下了极卑鄙的事;这看似公平的剑决背后,有他无法容忍的Yin谋。或者他压根也不在乎公平与否,血缘带给他的最坏的预感,已经促使他直接冲向了面前待定的仇人。
傅万壑没有动。可能他不想动。可能在那样的一剑之后,他暂时也无法再动。
简凤箨迎了上去。他不能不动。
对上任剑还被怒火灼成赤红的双目时,他突然觉得死在这一剑之下,未必不是一件快事。但他求生的本能并不亚于任剑还复仇的本能;他还是挡下了这仓促而毫无保留的一剑。
铿然一响,简凤箨的虎口被震裂。毫无疑问,这就是他迄今为止面临死亡最近的一刻!
一击不成,任剑还立刻后退,仿佛大梦初醒一般去检视父亲的情况,再也没向渡剑台这边看上一眼。简凤箨也回到原处,手上的血染红了剑柄。傅万壑向他们转过身,三人一齐下拜,恭贺师尊如愿以偿。惊讶的嘈杂声这才猛然在人群中翻腾开来。
一剑渡川低声道:“你的剑断了。”
简凤箨看了看剑脊上的裂痕。“早就该断了。
八月十五的月亮一直过了半夜还是很大,只是要淡薄得多;好像从升起来,从暗红,到桔黄,到一种晶莹的亮白,鲜艳的色泽一点一点在褪去,像一块等待淬火的铁。
但世上没有一柄无瑕的剑,能像月亮一样的漠然。
山脚下的小城从节庆的热闹和忧伤之中好容易慢慢平复,简凤箨走在路上。他走得很慢,左右张望着陌生的房屋,对照手里陌生的地址。
陌生的街道,陌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