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疲倦不只是因为陆南台,也因为如今的时局。倘若换一个境地,陈以蘅绝不会为这样的小事介怀,可他自接到战报的那一刻便神经紧绷,几乎一点星火都能叫他为之震怒。
陆南台不知道陈以蘅的心事,闻言面色一变,苦笑道:“陈二哥哥的话,真是叫我不知如何是好。”他好似又回到了那个如踩在云端上的夜晚,心绪烦乱,全不知该当怎样面对陈以蘅,甚至连这些时日地坦诚也是有错的,他低声道,“我去休息了。”
两人不欢而散,夜里也没有睡在一处。
陆南台心里很为此可惜,他知道与陈以蘅相守在一处的日子是可以记数的了,但他也没有主动开口。至于陈以蘅,就更是忙得不可开交,扶桑的军队攻陷了云间,尚不知下一步要往何处走,他开始连日不回陈公馆,即使回了也是匆忙至极,连说话的时间也没有。
等到陆南台终于耐不住,想要找陈以蘅说话的时候,才发现陈以蘅已经有一周的时间没有回来了。不知为何,陆南台忽然觉得惶恐不安,匆匆上楼,进了已经许久不曾踏足的陈以蘅的卧室,才发觉陈以蘅的随身物品已经尽数被带走了。
陆南台终于明白,陈以蘅应当是不会回来了。
陈以蘅确是上了战场,但他并非故意不与陆南台告别。他是临时被指派到云间去掩护一队教员撤到西南去的。他亲见了惨烈的战事,想起尚在白门的陆南台,心下稍安,想着首府毕竟安全,暂时不必为他担心,因此没有给陆南台写信,只安心地护送那一批教员。
那一批教员里面有个年轻的文学教授,日常很爱抽大烟,再就是跟陈以蘅攀谈,据他自己说,陈以蘅身上有少见的气质,非要教给他格律,让他写一首战时的诗词。
陈以蘅不堪他的折磨,叫江穆来解救。
江穆却笑道:“教授先生这是要看将军执笔,你倒不如教他弄剑,也算是相得益彰了。”
陈以蘅的部队途经南浦的时候,白门沦陷的消息传来了。
陈以蘅收到战报,双手不自主地有些僵硬。但其实不止是战报,就连报纸新闻上,白门沦陷的消息也是铺天盖地。
江穆道:“首府都被占领了,政府决定迁到南浦来,因此发了这个消息,教你去任师长,就驻在南浦,不要再往西南去了。”
陈以蘅沉默了半晌,点了点头,算是应了,开口却很沙哑:“怎么会只支撑了这么短的时间?”
他是不需要江穆回答的,他的军衔远比江穆要高,知晓的情报自然也比江穆要多得多。他心头升起了莫大的恐慌,是关于陆南台的。
战时迁都,连官员都未必能全数安全,更何况陆南台尚无一官半职,孤身一人住在那个几乎可以当做靶子的公馆里。
但并不需要陈以蘅再想下去,在迁都的决定下来之后不久,陈以蘅便从报纸上看到了另一条消息。
扶桑军队开始屠城了。
报纸不单是陈以蘅有的,同行的教员们都看见了这个消息,有几个家在白门的人开始哀哀地哭泣,甚至有人哭得昏过去了。
江穆见此,“啧”了一声,忽然想起了什么,小心翼翼地问陈以蘅道:“我记得你家人也在白门,是么?”
陈以蘅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陈惟恪,一会儿是陆南台,一会儿又是方致托他照顾的方成烟。他被那批哀哭的教员哭得心烦意乱,忽然脾气上来了,骂了一句,然后将报纸扔在地上。
报纸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在下落的时候还打了个旋儿,丝毫没有因为报道的内容而变得更重一些。江穆噤声,不敢再来找陈以蘅说话,道了一句歉,便转身走了。
陈以蘅坐在临时的房子里,水泥的地面很脏,尘土四散,他再次俯身捡起那张报纸的时候,手仍旧在颤抖。他像是重新回到了幼年,对发生的一切事都无能为力,连反抗也是奢望。
次日一早,江穆又带了一个消息过来,说白门沦陷前,在军区医院里养伤的那个刺杀过陈以蘅的女孩子被人救走了。
江穆不知道陈公馆里发生过的事,只以为扶苏是陈以蘅要炮制的人,说这话时还看了陈以蘅一眼,劝道:“这是战时,个人恩怨还是先放一放。况且那个女孩子的手也废了,往后不要说刺杀,就连基本的生活也要靠人照顾,这事就算了吧。”
陈以蘅早就将扶苏抛在脑后,此刻听了这个消息,却怔了怔:“是什么人救了她?”
江穆道:“是一队赤/匪,领头的那个是个名门公子,叫陆南萧的。”他说到此处,还唏嘘道,“陆南萧是姑苏陆家的大少爷,太平日子不过,竟然跑出去当了赤/匪。白门被屠城,也不知道姑苏怎样了。”
江穆说完,才想起陈以蘅从前也是这样从家里跑出来的,便立刻住了口,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陈以蘅倒是不怎么在意,也笑了笑:“太平日子……现在哪里有太平日子好过。”
见他面上没有什么生气的意思,似乎对自己刚才的话并不在意,江穆才松了口气。
又过了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