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匿名 于 2021-4-2 12:47 编辑
(八) 晨光从外头照进来,穿过冰冷的铁栏杆,将漂浮于空中的尘埃变得明晰,模糊的勾勒出青年的轮廓来。
警察厅的审讯室不算个好地方,他在这呆了一夜,睡得不算好,眼下带着很浓重的青黑,撩起的眼皮都是不耐和疲倦。
“江先生,我可以走了么?”
长靴的鞋跟一下下轻点在青砖上,发出噔噔的声响,江林泽站起身看他一眼,轻轻皱起眉,而后点头示意手下放人。
他惯讨厌这些商贾之家中的少爷,周少华尤在其列,脾性人品都差得很。只是昨夜问了一遭,又扣留了一夜,对方也无甚破绽,言辞间似乎并无苛待轻视长嫂的态度。
况且依着婚书来看,哑巴确实已经是他的内眷,府宅之内的事情,不是警察厅能掺和得进去的。
周少华整理了一下衣袖,将眉宇之间的戾气卸掉,这才神色匆匆地上了车。
今天是他大哥下葬的日子,因为小哑巴自他大哥死后,一直表现得很是古怪,周少华心里隐隐有些担忧。
周宅已经开始忙活起来了,棺材铺里来的人已经在灵堂候着了。丫鬟被从灵堂里赶了出去,跪了外面一圈,因为主人未到,窃窃私语起来。
“昨夜好像听见哭声了……灵堂有人守着,没见人进去。若说是鬼,可听着也不像大少爷的声音。”
那有个颇为瘦小的丫鬟眉眼带着惧意,怯怯道:“我怎么听着,像是太太在哭?”
“说起来,太太早上没起,要去叫他来么?”那丫鬟面露迟疑之色,不知该如何回答。
“子平八字——拜三刹!”
外头有人喊礼了,丫鬟便不敢说话,一个个垂下头。灵堂大门一推,烟雾跟着散开,从燃着白烛的高台上跳下一只猫来,脚步轻盈地匿入Yin影之中。正是浓夏,院廊中遮天蔽日的白桦不知何故倏忽间飕飕落下叶子,正掉在周少华脚下。
他抬眼,周老爷抱着大哥的牌位,抹了几滴泪,怀念了一下亡妻,而后被白秀珠搀扶着走出去了。
说周老爷多么伤心欲绝,倒也不至于。周少朴自小身体就差,大夫都说他活不到成人,好几次半只脚踏进鬼门关。断舍离之苦拉的如此之长,一年一年熬下来,周家的人都已经习惯了,也掉不下多少眼泪。
周少朴的尸体入殓,棺材是昨日就检查了合上的。周老爷跟白秀珠在一旁坐下,周少华扫了一圈,没见着哑巴,招呼了人来。
“噔——”
杠夫已经在敲钉了。一声声地,重锤在人心上,回荡在空旷的灵堂上,平白多出几分凄凉诡异。
周少华焦急地等了会,刚要站起来,丫鬟已经回来了,附在他耳边小声道:“太太应该是在休息,二少爷可要叫他起来。”
“噔——”第二根镇钉敲了进去。
不知是不是错觉,周少华仿佛听见那棺木被钉子劈开撕裂的细微声响,清晰地仿佛正在耳边,令人头皮发麻起来。
他手攥紧了又松开,忽而唰地一声地站起来了。
“你又做什么!”
“去喊嫂子来给大哥送葬。”
周少华并不把周老爷的呵斥当回事,看都没看一眼就走出去了。
“噔——”他走一步,后头棺锤打在棺钉上的声音又顺着青砖地面传过来,迅速钻到脚底,透骨的Yin凉。
仿佛听见低低的哭喊声了,周少华正犹豫,白秀珠叫他:“我早前去看过了,哑巴应该是用了西药,困意上来了。他现在这个身份,送葬也是于礼不合,你又何苦去折腾他?”
周少华默然,半晌还是坐下了。
他双目一直紧盯着那一根根顶入棺材的长钉,瞪得眼睛都发红,加之昨夜几乎一宿没睡,看起来有些骇人。
杉木十三圆的棺材,外面漆成朱红,刻上金字,画上人物花鸟,颇为Jing致。三根楔到底,铆入棺帮。第四根随着木匠一下下敲动,主钉锲入棺盖前一侧。
不知是不是盯得久了,周少华一个眼花,居然看到那主钉钉入的地方正在渗血。他有些惊骇,再定神去看,那痕迹已经不见了,好似就是朱漆反光而已。
风声打外头灌进灵堂,如若声声饮泣。
那木匠只钉了六根长钉,最后拿着一根雕成寿桃的长钉和石斧走近周少华。
“二少爷,这最后一根安魂钉,请您来。”
这是丧葬里头不成文的规矩了,周少华也早有耳闻。他虽然不屑于这些封建礼教,也不会在大哥下葬这天闹事。
周少华点点头,接过那斧子和长钉,一步步走近棺木。越是近了,越觉得手中重量分外压人,到后来,他几乎咬着牙,手腕都在抖。
长钉放在棺木正中,掌礼高喝“躲钉”,这原本是预告死者的,但那一声落下以后,棺材里突然发出“嘭”的一声巨响,紧接着里头传来令人牙酸的刺啦声,像是有人用指甲拼命挠着棺材板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