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得宠得脸的妃嫔,除了从前被林纾直接搞没了的褚淑妃外,若干年来,都是昙花一现,皇后屹立不倒,宠妃自然不敢招摇跋扈,那些在宫宴上有名有份的女人不多,她们的贴身宫人,就算不认识,镜郎多多少少都混了个眼熟,眼前这个,不论是长相还是神气,都十分的陌生。
比起娇嫩的白肤美人,她的麦色皮肤显得有些深了,高鼻深目,豆蔻年纪,是个颇具异域风情的美人,发髻上一束珍珠流苏簌簌,端了三分颐指气使的倨傲。身后几人看着比她年长些,又是寻常样貌,神态恭敬,捧着食盒。彼此之间,差别颇大。
其他人纷纷停下脚步,与镜郎见礼,只有她大摇大摆,视若无物,看架势,像是要直接闯进承明殿似的,镜郎看着好笑,就被她撞了个正着。
镜郎还没说话,小宫女反而仰起头来,怒气冲冲,白眼翻到了天上去,一双手在衣袖上掸了掸,像是要掸掉什么脏东西,张口就斥:“好狗不挡道!”她的嗓音娇嫩清脆,只是顿挫有些古怪,“挡着我的去路,迟了时辰,耽搁了我们美人送的点心,你担待得起么?”说着便愣头愣脑,扬长要走。
镜郎真是从未见过这样的事。
但他没有觉得这个宫女好单纯可爱不做作,也没有想要对她动手动脚占为己有的什么从冲动,原本心里就憋了火气,他冷笑了一声,淡淡吩咐道:“把她拦下来。”
身边几个小内侍,以及承明殿外的宫人都上前来,将小姑娘兜头一拦。
女孩儿显然没有料到,狠狠一跺脚,伸手就将挡在身前的小内侍推了个踉跄,回头来,又去瞪罪魁祸首:“放肆!”
镜郎理都不理他,悠悠然摇了摇手里的玉竹泥金扇:“送的什么点心啊,我也想尝尝看,来,食盒都给我打开看看。”
其他人不敢懈怠,跟在小姑娘身后的宫女们也没有阻拦,大大方方地开了四个食盒。其中两盒里是色彩缤纷的花糕,一盒是冰制nai酥,一座nai白色的冰沙小山,点缀了各色切成小丁的新鲜水果与花瓣,日光下一照,微微融化,还有一盒里以冰块镇着只银壶,旁边倒扣着一对花样奇异的银灰色小盏。
小姑娘提高了声调:“这里是皇宫禁内,我们古美人……”
镜郎笑yinyin地问:“古美人是什么东西,我没听过呢。你呢,知道我是谁么?”
“融儿姑娘,这是林二公子……”有人认得小姑娘,轻声提醒了一句,女孩却怒气更盛:“什么林二公子!”
“是建昌长公主家的……”
“建昌长公主又是什么……”她顿了顿,似乎才想起“长公主”代表着什么身份地位,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气得鼓了鼓腮帮子,又去瞪镜郎,“管你是什么人的儿子,能比得上皇帝?冰酪化了,有你的好果子吃!还不让开!”
镜郎上前一步,直直堵在她面前,笑弯了一双凤眼,一字一顿挑衅道:“我,就,不!”他刷地一下合拢了扇子,随意扬了扬,“什么好吃的,让我也尝尝。”
“——你!你敢!”
小姑娘气得脸颊绯红,一双眼睛满是雾气,到底是不敢对镜郎真的动手。小姑娘身边,年长些的宫女轻声道:“谢公公来了——”
原本围作一圈儿的宫人们自觉散开,为谢总管让了一条路出来。
来的是位面白无须,面容清秀的内侍,着一身深紫圆领袍,年纪介于三十与四十之间,若不是他的声音难免略显尖细,这一身温和洵淡的书生气质,许多人见了,恐怕还以为是未经风霜,一贯在京中的文职官吏。
谢一恒是内总管,俗称的皇帝贴身大太监,十几岁时就由太后派在皇帝身边,照管他饮食起居。按理说皇帝登基后,他这样的身份,在皇帝太后之间很难找着平衡,可谢一恒偏偏能如鱼得水,没让太后厌弃,也让皇帝十分信重。
他的礼数周全,却做得不卑不亢,笑容温和,令人如沐春风:“二公子,许久未来,难得见您,这宫中也少了许多热闹。”
“谢总管这是在笑话我了。”镜郎对着谢总管总还有几分客气,礼貌地点了点头,回了他一个笑脸,寒暄了一句,又道,“她说,这点心我碰不得,你说呢?”
谢一恒柔和道:“二公子说笑了,这宫里,哪有您碰不得的东西。这丫头是跟着古美人从北戎来的,不懂规矩,您别同她一般见识。”
镜郎嗤笑一声:“不懂规矩就要教规矩啊,惯的她不知天高地厚,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喂,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姓崔,叫融儿……”
“算了,你叫什么不重要。”镜郎打断她,招了招手,让捧着食盒的宫女凑近了,就捞出一块花朵形状的糕饼,咬了一口,觉得味儿不错,又挑挑拣拣,故意每挑一块出来,就只咬了一半,就往食盒一丢,一并连茶汤也尝了一口,觉得颇甜腻,又加了许多香料,不由砸了咂嘴,见那小宫女眼珠瞪得圆圆的,像是要哭,又像是要吃人似的,一时兴味上头,“这样,你把这剩下来的点心和茶都吃完了,我就不罚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