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睿看着沈络秀眼中的愤怒,忽地来了兴致,笑着说道:
“诶,说起来,不是我杀了你的臧师兄,而是沈姑娘杀了臧师兄。若不是你和你爹贪得无厌,屈屈镖门也敢和我们秦家争,你师兄也怎么会死?”
络秀浑身颤抖着,她想起臧师兄惨死,不禁悲愤交加,看向秦睿的眼神里充满了恨意。
说道这里,秦睿的脸上有了不平之色,愤愤说道:
”若你们就此作罢,秦某也不会这么狠心,可你偏偏还要嫁入王府,你爹在陇西整日吹嘘着要做世子的岳丈,蝼蚁得志,真要骑到我们秦家头上来,那就休怪秦某赶尽杀绝,否则我秦氏岂不如巨鱼失水,反遭蝼蚁之欺。”
络秀心中汹涌,她的眼睛死死盯着秦睿,他的一番话毫无悔意,好似身为平民,就活该被人踩在脚下。她脑海中浮现出臧师兄中箭后无力地躺在自己的肩头,背后的鲜血止不住地往外淌,她的双手浸满了鲜血,绝望而无助。
络秀看向了自己垂下的双手,只觉得这双手上也沾满了鲜血,一片赤红。为什么?为什么人什么都不求,随俗浮沉,最终却命如草芥,死不足惜?为什么,为什么自己尽心尽力,仗义行事,却如春蚕自缚,到头来事与愿违?为什么,为什么她不甘为蝼蚁,生了妄念,就活该如临深渊,束手就缚?又为何,天子脚下,恶人横行,而良善之辈却身不由己?既然天地如此不仁,这世间皆为樊笼,那她沈络秀便斩缚焚笼,哪怕朝生夕死,也得一时自在!
络秀此时只觉得心中气血翻涌,看向秦睿的眸子渐渐生了凌冽之气。
她趁秦睿说话之际,右手偷偷摸向了地上的石块,冷笑了一声,看向秦睿的眼神里带了杀气,轻声开口道:
“秦大人可听说过一句话?”
秦睿见络秀视死如归的模样,只觉得她自不量力,笑着问道:
“什么话?”
“蝼蚁至微,微而有知。”
络秀说完,猛地将手中石块向秦睿的眼睛砸去,同时整个人跃起,趁他躲避之时,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了他手中的剑,挑锋上击,纵身崩剑,那一刻,她终于将全身的力气都融在了剑里,剑尖向前,再无躲避。
秦睿被刺穿了手腕,疼痛难忍,咬牙喊道:
“给我杀了她!”
五个黑衣人朝巷角的络秀冲了过来,她沉默地看了他们一眼,目光如炬,只见她提剑直刺,招招狠厉,全不给自己留退路,眼神中的恨意让那原本昏暗的月光也肃杀了几分。这五人一时不慎,竟被络秀打得节节败退,脸上也现了惊恐之色。
络秀的剑法本就极快,如今心境豁然,所有的力量都宣泄了出来,力通剑身,劈刺点崩,击提挑截,加之破釜沉舟的气势,竟剑如飞凤,四人或死或残,再不是络秀敌手。还有一黑衣人见形势不妙,趁络秀劈剑之时,趁乱遁走了。
秦睿手腕上的鲜血汩汩流着,他身为官家子弟,何时受过这样的剑伤,络秀走近他,看他蜷缩在地上,瘦长的脸都拧在了一起。
“沈姑娘……沈姑娘饶命……”秦睿忍着疼痛,求饶道。
络秀冷眼看他,此时她的巾帼髻早因打斗而散成一团,数缕黑发披下,逆着月光,让秦睿看不清她的神色。
“沈姑娘,沈姑娘若是放过秦某,秦某,秦某定记住……姑娘的仁义,日后沈家在京都,秦氏,秦氏……定尽犬马之劳……”
络秀握紧了手中的剑,秦睿的话语让她心中觉得讽刺,甚至恶心,她只冷漠地看着他手腕上涌出的鲜血,没有说话。
秦睿见络秀不语,以为她软了心肠,忍着痛说道:
“沈姑娘,若是,若是杀了我,死罪难免,就算,就算世子开恩,姑娘,姑娘,日后也无法,在京都待下去,更不可能,进王……”
络秀冷哼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话,声音极轻但吐出的几个字却如催命词,让秦睿脸色煞白,只听她低声yin道:
“这京都,我真是待够了。”
言尽,手起刀落,一剑封喉。
第三十一章
络秀坐在黑夜里,她背靠着桥墩,双手环着膝盖,任思绪搁浅。她一直不喜欢天黑,可此刻却珍惜起这无边夜色来。她匿在这夜色中,虽无处可去,但却能浸在思绪里,微飔拂面,身上的伤隐隐痛着,她从这无目的的逸想中体味到一丝从未有过的奇特感觉。
络秀的双腿自然地放在地面上,视线从天上的明月到地上的石砾,无遮无挡,似乎这夜只为她一人而黯。谁能想到那个两年前在京都的大街上走路都怯生生的小姑娘,如今竟在皇城脚下挥剑杀人,她明明命不久矣,一无所有,可心身却异常轻松起来。
这一刻,她没有了外乡人要受的轻视怠慢,没有了爹爹动辄的责骂管制,没有了镖门无尽的责任担当,没有了身为女子要遵循的礼仪妇道,甚至,没有了弘景的关照爱护和满心期待,络秀如襁褓中初生的孩子,在夜的庇护里,卸下所有的面具和心防,似乎可以无拘无束,无规无矩。她只是坐在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