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眼噙泪花,心头激荡,双掌反复摩挲着栩栩如生的木雕,口中犹然念着,“怜卿……吾之怜卿……”
那木偶樟木雕成,是个坐在椅子上,垂手含笑的书生,衣衫仿佛被风微微吹动,膝上拢着一卷书,落了些开得灿烂的茉莉,恍惚间,似乎嗅到那浓烈的香气。
男人含泪凑近,手掌反复付过书生唇瓣,气息难稳,生出无限恐惧与渴望,将将要将唇瓣贴上去,却只听见一声脆响,脸上一阵火辣辣,瞠目结舌地瞪着,忽然动起来的木偶。
还未着色的木偶刹那已经是鲜活如人,那含笑垂首的温柔模样,转眼成了倒竖双眉的俏罗刹,似乎是不解气,一手揪着男人的衣襟,一手又啪啪啪地扇了几下,把男人扇得双颊红肿,不省人事,才嫌恶地往地上一丢。
“什么混账下流的瘪三,占你爷爷的便宜?”
木偶从木台上一跃,皱着眉四处打量,只见敞亮空阔的屋子里,俱是同他一个模样,大大小小的雕像,有漆金雕玉,有石作木刻,皆都栩栩如生,形态不一。木偶啐了声破穷鬼,把一些值钱的物当揣在怀里,便大摇大摆地走了。
日上三竿,戴溪就臭着一张脸,将一盆子撒花带香的水,泼了一院子。
“嘿,这是怎么了,谁惹了我们溪哥,怎么发这么大的火。”
旁边伺候的粗手小童们倚着院墙调笑,戴溪横了一眼,索性也蹲坐下来,骂骂咧咧道,“说的好似不知,谁不晓得是西厢那个厉害的主,一个男子,明明青衫儒带,却不知读的哪门子书,竟只会那些个肮脏手段,做个兔子爷来我们家求富贵!啊呸!”
“溪哥你也是,恼什么!爷房里的大nainai,当面说了一句重话,就给丢出门外休弃,你我这种命贱的下人,想要卖这屁股也无人垂青。”
“呸,你要说伺候人,我戴溪也算是落地就会,可是哪个如他一般金贵,碰不得水,进不了火,受不了烟,更是恨臭味,前日说那园里花多味重,十分下贱,竟要爷全都摘了,伺候的花农在一旁跌眼泪哭求着,被人捂着鼻子避开了!”
“是啊是啊,还说什么男子粗手粗脚,惯要婢女丫鬟,那些个庸脂俗粉,也是得势的风筝,此刻高得很!”
“不过说来,那人面貌也确实世间少有,我有一日偷见其颜,真是雪肤花貌,神仙气魄,在爷怀里,反倒是爷不够体面!”
“唉,说这些有什么用,早上这水不过迟了一刻,凉了一些,就有小婢打我嘴巴,骂我惫懒,可不想想,那位爱几时就几时起,迟了骂,早了也骂,真是难伺候!”
“算了算了,你们赶紧替我重新打水,按着吩咐细细来,错了一丝,大家都得吃挂落!”
戴溪又忙前忙后,才重新戴了一盆香水赶往西厢。进了门,他不如原先那边粗手笨脚,扯着嗓子胡咧咧地乱喊,而是细声细气地问着候着的丫鬟,堆叠出满脸笑容。
“姐,您看,这水按着吩咐重来了!”
小婢瞥了一眼,冷冷应了。她的力气不如男子,和另外一个小婢一同端着,只是没走几步,从门口那走近了一个锦衣公子,正是他们府上的大少爷。
小婢们面面相觑,守门的女婢也连声娇呼,连连讨饶,跪在大少爷的面前,一张清秀小脸上俱是泪痕。
“爷,里面是贵人住处,老爷嘱咐,不得惊动,望您慈悲,待奴通传,好做个准备,免得冒犯,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一通乱糟糟,惹得戴林十分不屑。他幼年求学在外,虽然不是嫡母所出,但是也算是相安无事,如今忽然听闻父亲院子女人冷落的冷落,打发的打发,发了疯宠着一个男的,他为了家族名誉,也断不能坐视此事遭人笑话。
他如今已经功名在身,深受圣眷,即便是父亲,也拦他不得。他直接绕开小婢,冷着脸往里闯,随身的小侍将缠上来的侍女齐齐推开。
进了院子,只见好一个堆金砌玉的屋子,更不消说那些名家的画卷墨宝,海外的珍奇异兽,隔着一道绣着前朝贵妃遗事的屏风,他要寻的人,就在后面。
往日里,虽然不是书香世家,长辈也遵着夫子遗训,何曾如此奢靡享受,更是常常延请大儒,寻访贵戚奴仆,一点一点琢磨着大家风范。这地方,简直像是yIn窟艳池,惹得戴林一腔怒火,他把屏风后冲出来的婢女一把推开,几步走近了还垂首斜躺,未曾梳洗,身着寝衣的男人,揪着领子,逼着人抬起了头。
只是——只是——
只是这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子的人?
说绝色,江南花船的魁首更显娇媚,论丽色,皇宫里金尊玉贵的公主更显雍容华贵……百般比较,他也比不上女子的声软身娇,再怎么看,也是寻常男子的身材,认不成女儿的身子。
眉目难描,只觉得没有一处不大方得体,温文尔雅,神情倦倦,眼波微转,生出几分天真,显出几分怒意,让戴林一时口干舌燥,不自觉松手后退,羞得满面通红。心中惶恐,为自己的鲁莽,更是羞愧,气自己冒犯佳人。口笨舌拙,竟想不出一句说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