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各路人马年底入京,唐柳正式在坤宁宫露面,聂四也被解了禁足,小鸟一样满城地飞。她鲜少到中都来,却和聂辛都是城中耳熟能详的人物,凭借一等一的美貌和家世,每每在交际圈子里都少不了恭维和赞美。
这些话从南听到北,不免失些新意,她很小便被捧上天,已习得软红温语刀剑不入,反而那些待她平常的人更能被看重。姚织幸也不幸,得她青眼,某日去城西打转,蹲在路边揪野草时被半请半拽地推上车,拉去灵阙阁陪四小姐挑首饰。
聂四一点也不怕她在外乱说,背着公子辛口无遮拦,把唐家的窘迫兜了个底儿掉。
她当时来云州,好大的派头,我以为是什么凤凰命,在坤宁宫外站了两个时辰规矩,到了也没见到虞后一面。真是蠢,唐家如今还有能在朝中说上话的人?听说她不敢在宫里哭,憋得脸通红像猴子屁股,
她把人按坐回椅子上,手里拿盒胭脂在姚织脸上漫不经心地擦,说到这儿时停了停手,瞧她两腮坨红,捂着嘴吃吃笑起来,美目里没有一丝恶意,
看到你,我就能想出她那模样,聂四让过身,姚织得以看清铜镜里滑稽的脸,七歪八扭的眉毛,过浓的腮粉唇脂,送去戏班子唱丑角都没人敢收。
聂四玩得痛快,大方地准她洗去一脸荟萃,背着手在房里打转,摸摸碰碰,又靠在窗边就着一盏盏明灭起伏的夜火向下看。
真是美,她指着远处在暮色里隐成一片嶙峋的宫殿说,你不知道,其实我第一次入宫,连手脚都不知如何放,跟在姑母的嬷嬷身边,眼睛只敢看正前方,一天下来汗shi了后背。你以为金又还是人间丹台?等天暗下来,像这般,七十二宫敲起鼓,一声声鼓点落地,珠灯跃起,上能照亮铺满剪边琉璃瓦的殿顶,下能点缀九尺须弥座,那才是真正的神霄绛阙。
人人都说我和姑母容貌如出一辙,可她坐在高台上,哪怕远得看不清,我也知道去她甚远,从不敢妄自比肩。
三哥为了聂家尽心劳力,和二伯、姑母不一样,他给得太多,得到太少,所以她点点姚织的眉心,见她仍一脸茫然,露出抹摄人心魄的浅笑,
你要是听话,我也待你好。
姚织解释得嘴都干了,这位四小姐还是我行我素,吃定她和她三哥有首尾,倒不是不对,反而是说中极力回避的痛处,才让她深觉隐隐不安,一层又一层地盖上遮羞布。
她又要老生常谈时,被楼下一队整齐的马蹄声打断。聂四不知看见什么,笑容瞬间消失,手上也用劲,捏得姚织嘶嘶叫痛。顺着她目光看去,街上迎面一列玄衣蟒袍的巡卫,领头人格外出色,被一众虬须粗犷的大老爷们衬得芝兰玉树,隔空冲面而来的戾气和Yin白的容貌被重重灯影晕开,成了今夜月色下一抹奇异的景观。
他似是也警觉到楼上不寻常的目光,遥遥望过来,只在她们身上停留一瞬,又升向更高处。聂四气呼呼地探出半个身子扭头向上看,吓得姚织急忙抱着她的腰,就听她噼里啪啦没好气地骂,
三哥在偷听我们说话?
姚织手一僵,也挣扎着从窗口转过脖子,费力扒着窗棂,刚瞟到一个下巴尖,好巧不巧当空浇下一杯酒,聂四在耳边尖叫着往回跑,她抹去脸上的酒水,无奈地打声招呼,
辛公子。
聂辛给虞岚上坟,泰半浇到两颗无辜的头上,他居高临下瞥她一眼,竟什么也没说,也没解释为何把她的屋子安排在正下方就转身回屋。
反而是聂四一边指挥侍女拆卸头饰,拿花油遮住半脑袋酒味,一边自顾自地发脾气,让姚织听懂几分始末,
...我就知道!三哥碰上虞岚那个混蛋,不发疯才怪。
虞?她近来耳闻目染,对两宫之争也不像原先一头雾水,Jing准地捕捉到这个字眼。
聂四没好气瞪她,虞后的侄儿!人模狗样的东西,害惨了三哥和温。
她对姚织不设防,又在气头上,什么话都说,三哥十岁就离家,连伯母病去也不能回京,都是拜他所赐。活该是个没爹娘教养的,连他亲姑母也不待见他。你要路上见到这瘟神,一定离得远远的,沾上点瘟气指不定家破人亡!哎呀,去拿香来熏一熏
姚织被这一屋子鸡飞狗跳挤得无处落脚,只得又缩到窗边,不敢再探头,余出一线目光追着那笔挺的背影掩入夜幕中。
她总觉得那张脸似曾相识。
回府衙交完差已至戌时,总有些好事儿的管不住嘴,把先前街上一出添油加醋传个遍。仇鸣海今夜入宫,卫队里没人管束,虞岚官职虽不低,但平日为人疏离难以服众,又鲜少与一群爷们儿鬼混,人缘实在不佳。他也懒得理睬,寻常人光是知晓他根底都要敬而远之,因此这些年早就习惯了独来独往。
他换上常服提着包袱,才拐过一个街口,身后远远追上一人高声喊道,
虞都尉虞都尉,留步
来人名叫李景,是平州辖境内一位县令之子,在京畿卫里各方面都算不上突出,就跟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