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夜的捕快大多是苦出身,身上也没二两功夫,堪堪吃一嘴朝廷饭,能对贩夫走卒瞪眼,碰着京畿卫就只有点头哈腰的份儿,脏活累活争着往身上揽,倒也让他们寻摸一条生财之道。
活人要过年,死人也要过。城中明火屡禁不止,中都又不如西南水汽丰沛,干风吹一吹起燎原之势,不留意能烧一排屋子。京府衙门与百姓斗智斗勇多年,你追我藏,到了还是高举白旗,辟出靠近城门的一小块荒地,供人逢年过节烧纸钱。
几丈宽窄的地方,挨着城墙,经年累月烧得寸草不生,掘地数尺不见黄土,他们管那儿叫聚宝盆。尤其是中元节前后,掉下一片瓦能砸中三个脑袋,每个人头收一个铜板,运气好了能省半年的酒钱,非年非节的,那就再加一枚。
姚子培略有耳闻,面对上前大摇大摆讨要的捕快,神色如常地递上借路费。火舌飞快把黄纸卷成一条细细的烟灰,摇头晃脑地挺直腰板,照亮他疲惫沧桑的脸和立在一旁写了名的小木板。
捕快收了钱十分好说话,嘬着牙花子眯起眼念,姚妻月娘嚯,大哥还是个读书人,看这字写得,没几年练不下吧?
姚子培应付两句把他打发走,复又扶着墙一点点蹲在地上。他腿上老毛病总是好不了,在云州尚且能围着皮攮子过冬,来到中都不过月余,蹲起时膝盖里像藏了生锈的锯子,来回刮着骨头,碎rou渣子混铁锈,仿佛能透过皮闻到血腥味。
他抽了两张黄纸,想想又拆下枚纸元宝,燎了火扔在木牌前,念念有词,鬼差大人请好路,通融通融,把话带给月娘。
见风卷着火一眨眼烧没了,他才如释重负地坐地上,拿过厚厚一沓纸钱慢慢儿烧。今夜云雾蔽空,星星月亮都没来凑热闹,只有他一个怀思之人,不怕秘密被谁听去。
可即便如此,有些话哪怕是对着火苗和纸灰也说不出口。
一连烧了大半,噼里啪啦的火星子跳在巴掌大的木牌上,他揉了揉眼睛,火光越亮好像越看不清字。
姚子培自嘲地笑笑,老了,还是暗点好,让你看不到我现在的样子。毕竟小辈都已长成,你可能不爱听这话,还是不得不说,那孩子像你。
我远远见过好几次,是个懂礼克制的年轻人。但我没脸上前,只能暗地里看两眼他回忆起在相府书房外,不过是关门一个简单的举动,谁能想到转过身让他们碰个正着。
他极力回避这种直面相遇,哪怕虞岚目不斜视,甚至没有看他一眼。姚子培还是受不住在面对那张无辜的脸时翻涌在心底的煎熬和内疚,这么多年天各一方,尽管他从不为当年的选择后悔,也为此付出一生前程作为代价,然而那杆秉承着自我准则维稳多年的秤,还是被那副与月娘相似的眉眼压倒。
大公子没了,你见没见到他?见到了替我带声好,是他救了咱们的命。虞岚他不认识我,老师瞒得很严。
我近来总觉不安,每天心跳得很快,也可能是老了。织织也来中都了,我不知道她来做什么,在城西碰到也不敢上前认,躲啊躲,就和这些年似的,听着她在后面喊爹。我不能让老师见到她至少现在不能。
姚子培拆了张金元宝,干裂的手指在腿上掼平整纸面,廉价的金粉簌簌地掉,沾得他满手都是。用两指夹着一角吊在火堆上烧,一阵风猛地灌过,那火苗窜高一截,出其不意地吞了最后的食粮。
他呆呆地注视着扭曲消失的金纸,心底突然漏了一拍,哪怕靠着火,也遍体生寒。
先是牧槐,然后是织织,你说这世间因果多么玄妙。当初做的每一个选择,都在若干年后交织成一片巧合,到头来清算报应,谁也跑不掉。
姚子培把木牌扔进火堆,撑着腿站起身,眉头紧成一团,好不容易直起腰板,他长吁一口气,踢了踢地上的土渣灭火。掸平衣摆,又恢复平日里的镇定,借着最后的光轻声说道,
月娘,从来就不是你的错。
地上崩几粒火星子,也不知是在附和还是反对。
他离去约莫一刻钟,有一道人影摸黑走来,拿树枝挑了挑烧过的灰堆,捡出没烧完的小木牌,借着远处的夜火仔细看。
巡夜捕快打着哈欠去又返,正欣喜今夜还能赚一笔,提着灯吆喝走近,看清那高挺的身板后吓得腿肚打颤。
虞虞都尉您怎么在、在这儿?
虞岚伸出手,他立刻会意,双手奉上提灯,还用身子当着风口,讨好地说些碎话。
见他翻来覆去摩挲那块木牌,上面的字被火熏得模糊,一拍脑袋道,嘿,我记着呢!上面写姚妻月娘,您别说,那字儿写得一看就是读书人。
虞岚把灯还他,瞟一眼就上道,点头哈腰地作态,
您慢走,今夜啊还是李大人当值
姚子培那夜回去后,胸口时不时闷得慌,他也未和当时的心悸想到一块去,实在是忙得收不住手,稍微闲下一刻,腿又疼得钻心刺骨,整宿整宿地睡不着,只得枯坐在窗边守天亮。
北方的冬日仿佛比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