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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焱果失窃一事后,宗翕一时不知该如何去面对温临安。
本以为,本以为,漠焱果能治愈临安寒毒旧疾,却到底……还是自己拖累了他。
宗翕比谁都清楚,他越想弥补临安,越想宠爱临安,越是在把他推向风口浪尖,推往众矢之的。此前宗翕一直自信,他能把临安推向万众瞩目的高位,也能护他佑他一世。
可他太过自信,漠焱果失窃一事,可以说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若无要紧的政事,宗翕每日晚间都会去往千寿宫,陪温临安用膳。久而久之,这甚至成了全宫人尽皆知、习以为常的惯例。
但这日晚间,宗翕却犹疑了。
暮春里夜间来了雨,他不知不觉在桌上闭眼睡了过去,恍惚间忽然做起了少年的梦。
他初遇临安时,远早于十三岁被商皇后收养。
未央宫是座紧邻后宫而建的行宫,宫楼严格意义并不属于皇宫的范畴。未央宫遥望后宫而建,中间只隔了一条帝京的小街。
由于临靠皇宫,这条小街平日清冷,店家行人少得可怜。
但紧靠灵渠,有座柳荫遮蔽的小桥,直通一条草木深深的小径,清幽无人,尽头是一扇开在未央宫偏僻角的小门。
此门不知因何而开,也不知因何无侍卫看守,里侧只有个爱好打盹的老太监,和两三个贪玩好耍的小太监看门。方便了无数未央宫里的宫女太监们偷溜出宫,寻个生计。
宗翕从很小便知道,宫里从来就是这样,人人都在这狭窄的空间里养成了人Jing,看人下菜碟是最基本的功夫。连看人下菜碟都不会,便不要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宫里混了。
宗翕的生母,兰氏,一个在宗翕记忆里朦朦胧胧,时而温婉,时而放浪的女人。
被召进未央宫的女子,每一个都是花一般的年纪,二八芳华,大家闺秀,知书达礼。
宗翕的生母兰氏,也曾是这些女子中的一人。只是有幸得宠的,见了圣颜,得了龙宠,升上去做了贵人,熬出了头。大多数不幸的,则只能慢慢在这深宫里熬,无数次翘首以盼,等待帝王微乎其微可能的临幸。
兰氏甚至比大多数女子幸运。她凭着一副好相貌和好姓氏,一入宫便得了帝王连月的恩宠,有幸怀上了龙裔。
据说她能得宠,源于未央宫那位高高在上的兰贵妃。而兰氏,恰巧沾了个兰字,便稀里糊涂幸运地得了宠,可见景熙帝对兰贵妃之宠爱。
但兰氏的好运并未持续太久。怀了龙裔后,帝王很快忘记了这女人,寻上了新欢,后来即使兰氏生了个皇子,也不见帝王回顾她一眼。
反倒因为儿子的出生,兰氏被彻底遗忘进了未央宫偏僻的角落里,同大多数不幸运的女子一同。
兰氏的陪嫁姑姑莫氏私下里说这孩子克生母,莫非是个灾星。但那女人却温婉地笑笑,说,他是我的孩子,就算是灾星,也是我的孩子。
她要将他养大,好好地养大,看他成人,看他立府,看他娶妻,看他子嗣环绕膝下,颐享天年。
在这深宫里,兰氏出乎意料的乐观。宗翕甚至已不记得他生母具体的面庞,却能清晰记得她的笑,温柔和煦的笑,依稀还能见到当年美人的影子。
幼年的宗翕也有单纯的时候。那时他们日子过得很苦,兰氏靠做刺绣央人通过那扇小门出宫去卖,卖到银钱再塞给御膳房那些看人下菜碟的太监们,给正在长身体的宗翕换来顿饱饭。
宫里的物价远比宫外贵,明明是兰氏该有的份例,却要塞上比宫外自己去买还要贵几倍的银两,讨好这些宫里对上阿谀对下Yin毒的太监们。
日子很苦,但宗翕很喜欢那样的日子。如果没有后面发生的事,那可能甚至成为宗翕这一辈子,最无忧无虑,最天真纯粹的时光。
景熙帝的儿子很多,完全不缺宗翕这一个,他自然而然地被人或无意或刻意地遗忘在了未央宫偏僻的小院里。因为无法随其他皇子们去往书房开蒙读书,兰氏负责亲自教导他读书学习。
笔墨纸砚,开蒙书籍,柴米油盐,样样是钱。
宗翕学得很认真,学得很快,在别人家里,有这样天资聪慧好学的孩子,应该是件开心的事,但宗翕学得太快,书看得太多,却常常使他母亲兰氏忧愁。
宗翕夜里睡着了时,曾偷偷见到他母亲坐在榻前,边就着昏黄的灯光刺绣,边默默无声流泪。
此前宗翕从来不知道他母亲会哭,明明她在他面前,一直是笑的。宗翕缩在被窝里,一动也不敢动,害怕母亲发现自己醒了,小孩子的敏感使得他觉得,母亲并不想让自己看到她在哭。
所以,她才会在夜里,无声地哭。
宗翕的饭吃得少了,刚刚填了肚皮,即使不舍还是咽咽口水把碗放下,说,母妃我饱了。
宗翕的书也读得少了,他不再读得飞快,而是一字一字地斟酌思索,拿小脑子拼命地想:圣人为什么会这么说,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