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是向剧组的摄影师借的,一辆老式的手动挡汽车。梅荀Cao纵车子离开酒店,驶到街上,那感觉就像三岁的自己Cao纵着一辆电动玩具车,穿行在乐高积木搭建的街景和建筑里。
十点钟左右,街上开始扬起雪花。有时候,影视剧里的假雪是古书上的撒盐空中差可拟。用盐作雪欠缺真实感,美在诗意丰富。更常见是用白石灰、发泡塑料小球,还有化肥。
梅荀把车停在路边,打开车门的瞬间,化肥味铺天盖地袭来。很疑心电话亭只是景点的装饰摆设,但梅荀还是决定下车试试运气。
“我刚刚接到医生的电话,我爸过世了,你能陪我去医院吗?”梅荀的手指机械性地敲打着话筒底部,冷静地说:“C大附属第三医院。你在家还是学校,我过去接你。”
许裕园问:“有人在旁边陪你吗?”
“只有一个死缠烂打的神经病。”透过玻璃墙和迷漫雪幕,梅荀望了穿着皮夹克、坐在车前盖上抽烟的陈信旭一眼,压低声音说,“他在我脑子里装监视器,在我身边安插了很多人手,日夜监控我,还往我的水杯里下毒,我要是能找到证据,第一时间就把他送进监狱里。”
前阵子,许裕园在学校食堂吃午餐,一抬头,猝不及防和挂壁电视机里的前任四目相对。梅荀在接受一个电影的宣传采访,许裕园半个字没听进去,只觉得他的神情动作很古怪。朝夕相处多年,许裕园实在太熟悉他,隔着屏幕都闻到了他身上的朽坏气味。
奇怪,自己的心肠如此冷酷,第一反应竟然是:这样的他比以前更美了。
拜梅荀所赐,许裕园对留名影史的美人了若指掌。据许裕园观察,真正风华绝代的美人,不依赖青春年少,到四十几才会达到美貌的巅峰。美貌的巅峰,不只是热烈盛放,更是摇摇欲坠、大厦将倾。
梅荀正值青春年华,怎么会散发出衰朽的气息?许裕园再看几眼,明白过来,他的异状并非美貌的坍塌,而是Jing神的崩溃。
在什么地方见过这种古怪神情呢?直到今晚,许裕园才猛然想起,是在成瘾治疗所的病友身上。“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在嗑药?”
“如果我说是,你就会见我吗?”
许裕园深呼吸了一口气,“我只会庆幸我当年跑得够快。”
“我爸生前很想见你,一直没有机会,我觉得好遗憾。”梅荀又说:“就当送我一个生日礼物,像普通朋友一样陪我几个小时好不好?你可以带男朋友一起来。”
梅荀把话说得楚楚可怜,让许裕园非常动摇。一个“好”字已经落在舌尖,许裕园却突然想起此男颇擅表演,去年还以一票之差落选影帝。
理智思考一下,自己孤身夜会,很可能被强jian;携男友前往,大概率出现两A互殴的场面。许裕园按着太阳xue说:“对不起,去找别的朋友陪你吧。”
梅荀的声音比刚才更嘶哑:“园园,你是不是很恨我?”
刚分手的时候,许裕园有一亿次想回到梅荀身边。哪怕饮鸩止渴也好,他再也无法忍受那些不眠的长夜、无孔不入的空虚孤独。
每次想得受不了,他就开始混混沌沌地打药。他住在成瘾治疗所里,心里明白医生根本治不好他的病。绝望过头,认定自己一生都毁了,连自我了断的想法都有过。
就好像某一天,戴尖顶圆帽的巫女骑着扫帚飞过城市的夜空,在他的屋顶施下一阵魔法。隔天醒来,许裕园得到了一颗完好如新、蓬勃有力的心脏,不仅如此,他的身体也完全康复了,连手臂上的自残疤痕也在一夜之间消失。
离开你以后,我一直觉得自己像一个灾难幸存者。非要说恨谁,我最恨以前的自己,许裕园说。我现在已经习惯了平静的、有尊严的生活,你的悔悟已经对我毫无意义,而你的存在本身就是在提醒着我过往的不堪。
“你是不是从来没相信过我爱你?就算我说过几百几千次,就算在我们最甜蜜的时候。”
许裕园用擦完眼泪的手指捂住收音孔,狠狠吸了一下鼻涕,咬牙说:“都过去多少年了,要不是你一直冒出来,我都把你忘得差不多了。还说什么爱不爱、信不信,你自己不觉得可笑吗?”
梅荀小心翼翼地问:“伤害我会让你快乐吗?”
许裕园果然发怒:“我哪有这么大的法力?是你自己伤害自己,自己毁掉自己!我一直不让你进娱乐圈,就是知道你顶不住压力!”
梅荀低低的嗓音从话筒里传过来,口气温柔又顺从:“你说得对,我好后悔。”
当初跟我一起走多好。低声下气地求过你一次又一次,每一次都得到拒绝。只要你跟我走,再苦再累我都会挣钱养你、宠着你,照顾你的身体、呵护你的心情,一辈子对你不离不弃。
许裕园提醒他:“是你放弃我呀,每一次都是。你怎么有脸说后悔?”
“好,我明白了。”梅荀再也克制不住,失声哽咽起来,“你知道吗?这几年我等你回家等得好苦,从来没有睡好过,以后我不会再等你了。”
很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