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君玉不可置信地看着沙地。
纵横交错的图,看似无序,却彷佛有种规律在其中。
划痕有疏有密,粗看像是一个被打开摊平的蚁窝,上面满是蝼蚁。密集和较稀疏的地方,中间都有痕迹相连。
这是一张地图,行刑人眼中的世界。划痕代表他们的人或势力,他们在朱国、靖城甚至其他地区,用活人织出一张网。
将所有人罗入的网。
楚云飞、裴君玉、那仁,甚至可能包括姬无缺,一直以来都想错了。
他们这些年来,一直找不到行刑人的核心。
那是因为,行刑人根本没有核心!
显眼的组织,例如朱国这个国家,是以朱琰为核心,自上而下,如同金字塔一般的结构。他们对这种结构太过习以为常,行刑人间的既有阶层,更固化了他们的想象。
裴君玉等人理所当然的认为,如此庞大的组织,必然有核心人物,下达明确的指挥。但他们忘记,这件事本身并没有确实的证据。
在自然界,蚂蚁、蜜蜂虽然小,一但聚集起来,却无人能敌。蚁后和蜂后只负责生育,并没有实际指挥权。牠们实际上各自为政,是没有组织的组织,但因为共识和本能,牠们有意无意的联合,终能占据一席之地。
行刑人也是如此。从头到尾,都是个人与个人间,组成的松散自由组织。当初的创始人,根本没有留下任何结构!
行刑人是团体,也是个人。它是一个巨轮,已经不是个人所能控制。
……等等,或许有可能。但那个推轮的人,必然是以隐微的方式,如同在蚁窝附近洒上密糖和障碍物,改变蚁群的动向。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个人不必是皇族,任何知晓行刑人存在的,又有权力和心思的人,皆有可能。
比方说,姬无缺!
另一边,靖王府中。
幽闭的地下冰室,中央是已毁坏的靖王尸身,和悲痛欲绝的靖王夫人。
靖王夫人从腐烂的尸身上抬起头,披头散发,双眼发红,沾满尸水的面容如同修罗,她凄厉的尖叫:
“杀了他!杀了这京城来的杂碎,把他碎尸万段!”
但意外的是,没有人动。
将士看她的目光变得陌生,如同一群木然的雕像。
靖王夫人何等聪明,瞬间明白自己入了套。
这是一个为她设的局。这些年来行刑人拿虚假的希望骗她,现在又劝诱她安排“靖王假死”的戏。只有她能打开这间冰室,行刑人利用她打开/房间,将尸体毁坏干净,“靖王”再也无法复活。
那些人要毁了她丈夫,不只生命,还要让他在人民心中也不复存在。
她发疯般大笑:“行刑人!你们这些自以为强大的蝼蚁,只敢在影子里窃窃私语,沟鼠一般乱窜,哪里比得上我夫婿的一根发丝!”
行刑人们不为所动,缓步上前,将她包围。
她边笑边咳:“利用完,我也失去价值,该下地狱了,对吗?真是好聪明,好技俩。”
姬无缺站在中央,沉声道:“刚才的事,确实是意外。夫人节哀,还是好好休息罢。”
夫人拍掌:“啊呀,瞧我这记性。我的孩子早已出了这座城,他会是下一任靖王。比起前靖王夫人因丈夫死去、悲痛而亡,留着或许更有利用价值?”
因为消息被阻,她还不知道儿子战败的事。
姬无缺犹豫一瞬,没说出口。
或许和云飞待久,就会变得心软。
他内心叹息,做了个简单的手势。其他人抽刀向前:“夫人,失礼了。”
夫人大笑,笑得疯狂,眼角溢出泪水──或许在三年前,她早就已经疯了。
姬无缺没说话,众人也跟着不动。笑了一会,夫人嘴角溢出鲜血。
“孩子……我的孩子…….”
她含糊不清的说,眼光逐渐变暗。
她选择咬舌自尽,最痛苦的死法之一。
为了不拖累自己一无所知的儿子。
即使这样做,可能只是徒劳。
这一刻,姬无缺脑海闪现幼年破旧而温暖的小屋,母亲温柔的眼眸和怀抱,和不时跑进来拉他去玩的云飞哥哥。回忆里总是晴朗的日子,美丽的天空。
他垂眸,轻轻说:“可以的话,葬了她吧。”
靖城家家户户挂起白布,加上穿着粗麻白衣的人们,一时间整座城失了颜色,混着不时响起的哀哭声,如同亡灵所在的冥界地府。
只有高悬的明日依然故我,天空蓝得惊人,像之前的雨都是假的一样。
靖王死了,在所有人面前慷慨陈词时,被射杀而死。如同灿烂的神明突然殒落,比起恐怖,他们感到更多的是不可思议和失落。
除此之外,还有隐约的……恐惧。
失去信仰,生活无所依归的恐惧。
靖王夫人哀痛过度,随夫婿而逝。世子则在外征战,久久未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