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无缺原本并不是姬无缺。
他很长一段时间,都是个好孩子:街头邻居总说四儿聪明乖巧,孝顺母亲。
他尽力乖巧,揽下一切家务,从不脱下母亲准备的女孩服装。他不清楚背后的理由,做这些,只为了让多病的母亲安心。
但母亲还是常常露出悲伤的神情。
“你的眼睛像你父亲。”母亲有一天这么说。
彼时母亲已经病重,四儿不知道,自己明明已经很努力乖巧,为什么阿飞哥哥还是义无反顾的离开,为什么母亲的病日渐加重。
就为了母亲这句话,他开始恨自己素未谋面的父亲。
多年以后,他舍弃自己的名字,戴上“姬无缺”的面具。他被要求配得上这个名字,完美无瑕,一步都不能错。
云飞死后,他主动深入这个国家的核心,明白“行刑人”的秘密,一点点将实权收入手中。
捧着一角桂花糕就笑得灿烂的孩子,变成双手沾满鲜血,眼神冰冷的人。
他的父亲已再也不会出现,他彻底成为姬无缺。没人认得出他是谁。
某天早上,他看着镜子,忽然惊觉:他的眼睛,确实像他父亲。
Yin鸷的,冰冷的,充满算计的眼神。
母亲是对的。
他捂住眼睛,笑了出来。
打败敌人的方式,就是成为敌人。
就这点而言,他成功了。
然后,无论如何,在这条充满荆棘的路上,得一直走下去,不能回头。
楚云飞醒来时,看着四周汉白玉砌成的墙和地面,和自己脚踝上的白玉环链,恍惚有种回到数月前的错觉。
他头痛了一会,才回想起自己失去意识前发生了什么。
是四儿。
被行刑人追杀的当下没有多想,事后思考,自然知道裴三已经安排好一切,包括让四儿来接他。
互为敌人却能够进行协商,把身边的一切,包括自己都当成可运用的资源,恐怕也只有裴三这家伙。
心中想着裴三不知是否安全,楚云飞捏了捏足上的玉环。
“吱呀”声响,门轻轻被推开。
看见来人,楚云飞双眼微睁。
站在这里的,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人。
此时进来的人,不是姬无缺,也不是任何他熟识的人。
来人形容狼狈,一身血污,少年白的灰白发丝沾着血块。他们小时曾一起玩耍,前一次见面,还是朱琰的登基大典,当时两人均身着武官袍,意气风发。
理论上,对方该在千里之遥,荒漠之上,持长矛和敌人对战。
而不是在这靖城之中,像一只被困住的兽。
眼前的,是殷家的嫡子,殷信。
他看到楚云飞,露出疲惫而悲伤的笑容。
殷信轻声说:“真的是你。……记得小时见你,还只到膝盖窝高。”
他终于对本人说出这句话。
楚云飞拉了幔帐裹住身子,跳到他面前:“你怎么回事?现在可不是叙旧的场合。”
殷信苦笑:“你的替身也说了这句话,学得还挺像。”
楚云飞:“那是,你不知道那仁跟了我多久?快点,你怎么在这?”
殷信低声道:“云飞,皇上死了。靖王…….我爹娘……也已过世,宫中的姊姊生死未卜。”
“现在,殷家只剩我一个了。”
楚云飞说不出话来。
这种痛苦,绝对的孤独以及沉重的悲伤,他自五岁以来就浸润其中,因为过于熟悉,近乎习以为常,所以他很清楚没有人能安慰。
这种痛苦不似Yin云或大雨,下雨后终究会放晴,但失去至亲、家族全灭的痛,跟山、跟海洋一样庞大而具体,压在心中永不消逝。
无论你想不想起,它都存在,无时无刻。
楚云飞闭了闭眼:“现在你能做什么?”
殷信握拳,复又放开:“我先带你出去,还你家和裴三人情。”
接着,再报仇。
楚云飞听懂他没说出口的话,但他没有任何劝阻。
殷家虽系出京城,但长年在北方,熟悉汉白玉以及相关的咒术。楚云飞静静看着殷信解玉环,问:“裴三怎么了。”
这是他最在意的事。
殷信:“还活着。”
楚云飞便不再追问。
过一会,他又开口:“朱琰和靖王,谁杀的。”
声因轻而冷静,但这个问题,终究要问。
殷信沉默,胸口起伏,像痛苦下一刻就要在沉默中破裂而出。
“喀擦”一声,玉环解开。
殷信深吸几口气,方道:“先帝是逆贼所杀,靖王夫妇……我娘……是被逼死的。”
楚云飞冷声道:“行刑人。”
不是询问,而是肯定而充满恨意的语气。
--行刑人。
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