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漱玉是被微波炉的鸣叫声吵醒的。身边没有一丝睡过人的痕迹,就连被角都重新掖过,李漱玉伸手一摸,边上那个位置,早就像之前几年一样,冰冷的棉布擦过手指,他算是清醒了些,将手掌按在床上,借力坐起来,另一手把睡乱了遮挡视线的头发撩到耳后去。
宋春来不在。厨房里也没动静,只有微波炉因为久没有人把里面的东西取出来,孜孜不倦地尖叫着。虽然昨晚因为宋春来硬要借他的床,他不好意思看书到太晚,十一点就睡了,可还是乏力得很,瞄了一眼钟,六点五十八,他定的闹钟还有两分钟响。
好安静,虽然是早就熟悉的安静,可还是让他感到不安。就像楼房可以违章搭建,却不能违章拆承重墙,虽然都危险,可后者给予一种更显然的危机感和空虚。人总是贪得无厌的。李漱玉掐着自己的手心,让自己完全清醒过来,然后把抽屉里的药片掰了两天的量,装进一只塑封袋里塞进公文包;又换上白衬衫,去厨房把微波炉摁开了,里面单放了一杯牛nai,还在冒着热气——杯子是陶瓷的,以前买速溶咖啡的赠品,上头还印着“雀巢”二字。李漱玉看着它,忽然感到一阵厌烦,也不把它从微波炉里拿出来,直接转身拐进浴室里洗漱。
洗过脸了宋春来仍没回来,李漱玉把收音机打开,调到东广早新闻,就着新闻在客厅里转了一圈,看到宋春来的电脑还搁在沙发边上的小几上,忽然如释重负。回到厨房,发现油烟机也开着,煎锅盖子掀开有一只荷包蛋。
就在这个时候,宋春来回来了,一进门把手里的塑料袋放在桌上,里面码着两只泡沫塑料盒:“我没想到排队的人这么多。吃饭吧。”
李漱玉点点头,把荷包蛋盛出来,另一只手端上牛nai。宋春来把他的格式文件夹垒起来,好歹整出一块地方好让李漱玉放早点。扫开文件的桌面才显出本色,李漱玉对着桌子玻璃板下压着的一张五子棋棋盘发愣——他多久没见过这玩意儿了?
他埋头吃生煎包。生煎包新出炉不久,表皮又酥又烫,芝麻炒得香气扑鼻,咬开一个口汤汁就流出来,裹挟着一股浓重雾气和鲜香。盈在匙子里的汤汁在灯光的照耀下油光流转,猪rou又厚又嫩,再淋上香醋解腻,令人食指大动。李漱玉不由得感到恍惚——上一次吃这种路边摊的生煎,大概还是小时候的事情吧?是初中?还是小学?已经完全不记得。
他在北京待了太久,回上海后又被圈养在市中心那些网红餐馆和高档酒店里,已完全不记得儿时的一种美味。多年的羁旅已切断了他的根和乡情,他不仅没有伴侣,也没有家,只有一套浦东的房子,临近地铁,落在黄浦大桥另一头,当年买的时候八百万。到头来永远能陪伴着他的,也只有他没有还清的房贷,告诉他这里是你的土。
“漱玉?”一边宋春来出声唤他,才把他从神游状态中召回,“快点吃好,困的话一会儿车上再睡会儿。”
“你不吃吗?”李漱玉看到宋春来的手指还在笔记本上敲打,键盘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为孤独增添了一丝新的寂寥。
“我上高铁了吃。”宋春来说,“刚定到九点半的车,我要回社科院一趟。”
李漱玉望着他,嘴里还含着生煎,轻轻地唔了一声:“是该回去了。”
宋春来皱眉:“漱玉,我只是……”他忽然什么话也说不出了,李漱玉低下的头太沉重,他的咀嚼声即使是在早新闻中也清晰可闻。他无奈地望着李漱玉,这个让他心生好感的男人——他不敢对李漱玉谈爱,因为他们的开始即爱的结束,是灵与rou的分离。李漱玉三十七岁,上海人,名副其实的党员,几乎都可以说是出了名的大清官,日理万机的检察官。而他宋春来四十出头,民建会员,社科院经济研究所在编人员,在大会结束之后,借着出差的由头来到上海,亦是忙得足不沾地,漂泊无定。
李漱玉站起身,把碗筷拿回厨房。宋春来抢上去,道句:“我洗,你去穿衣服,我怕你迟到。”被李漱玉一门板关在外面:“不差这点时间。”他消失在宋春来地视线死角处,宋春来只得回到客厅里,看着电脑上叫他回京的邮件,哀哀地叹了口气。
李漱玉见宋春来离开,仍不怎么敢出声,左手掩着口,右手支着水斗边,撑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撑不住,开了水借着水声低下头吐了。胃里难过得直抽抽,翻江倒海恨不得吐空了才罢休,鼻腔都被冲得一阵酸涩。倒不是吃的东西有问题,只是他腹中的孩子在成型前就迫不及待地要向它的父亲宣誓自己的存在。他埋着头闭紧嘴,把干哕声止在喉头,后背一耸一耸,又出了一身冷汗,发酸的胃ye灼烧他的食管,他捧过一抔水,胡乱地擦过嘴漱了口,温热的水滚过口腔,那阵难忍的抽搐才暂时止了。李漱玉看着水流形成一个漩涡,将秽物冲进下水道,又开始发起呆来。男性怀孕,杨壹壹已告知过他,身体激素的各项指标都上不去,在药剂调理之前,恐怕就是无穷无尽的折磨。他的孩子会因为没有足够的喂养而不断地压榨母体,哭叫着管他要这要那,完全不可理喻。他的Jing力都被他的孩子当做营养吸食,他平素里最自傲的克制也被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