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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怀瑱垂首在他发顶浅吻,复行一问:“那这孩子,我明日遣人前往,将他接来宫中?”
“若万事详备,你决定便好。”
“万事详备,唯一事还要问问你。”
“什么?”
平怀瑱声有笑意:“缺一太子太傅。”
语出但闻一片静默,李清珏自能意会,初时略觉愕然,片刻后慢慢地失笑出声,颔首应了下来。
也罢,就此陪他荒唐一把,教朝里人瞪眼看着,一介佞臣是如何教授来日新君……
是夜月朗星稀。
时去不久,某日暮色将尽,有车架自京外而返,陡然惊了举世众人。
延狩二年最可称奇之事,莫过于从未婚娶的皇帝膝下忽而凭空多出一子来。
此子年值三岁,推算回溯,该是皇帝尚为太子时诞下之血脉。而这稀罕血脉生母为谁、缘何时至今日方才接来宫中,尽是绕在世人心间的团团迷雾,难拨难散,视之不明。
平怀瑱于朝降旨,打得百官措手不及,众臣方知皇帝与一已故民女情生多年,便逢太子贵临朝堂。小小孩童眨巴着那双好奇黑眸稳坐皇帝膝上,偏头望向大敞的殿门之外,眼底盈满初升旭日金辉。
乾清殿下不知谁人叩首先呼,其后官服窸窣接连而起,“千岁”之声鸣耳绕梁。
诸臣忆及当年平怀瑱封太子幕幕种种,生怕半个不慎逆了龙鳞,想来皇帝今有子嗣当为大喜,于是万千疑惑吞回腹中,礼制有违之处亦不多顾,只管恭顺附和。
待及朝散人疏,才有零散闲言隐隐流传。
胆大者于朝后比肩同行,暗相交谈两句,揣度此子是否确为真龙血脉。闻者施然迈着足下脚步,且思且答:“皇上愿认,不是也是;皇上不认,则是也不是。”
问者醍醐灌顶:“江山固,是与不是,几多差别?”
两人相视而笑,笑未尽即一惊回首,见赵珂阳于身后不远处若有所思,似把对话一字不漏地全给听了进去,立时尴尬不已,囫囵问候几句匆匆告辞。
赵珂阳步伐渐缓,遥望同僚远去背影,倒从那话里悟出几分道理来。想太后与平怀瑱亦无血脉之亲,但此情多年不假,确乃是与不是皆无甚差别了。
到此他仍难释怀,但终觉不必再强相干预,毕竟天下风云,自归天命。
天际卷卷层云舒展,透射出如剑艳阳。
早朝尽后,乾清殿内颇显沉静。
平怀瑱仍未离去,遣退余人携幼子共坐龙椅。此举破格,甚可说有逾体统,然他今晨确是刻意为之,所为便是要这满朝上下尽皆明知,皇帝所决,即是体统。
温厚手掌轻抚小孩儿头顶软发,小孩儿回过头来看他,昨日初相见时尚还怯生生怕人,分毫不敢亲近,经此一夜相处好容易生出几分依赖,口齿不清地唤道:“父皇……”
平怀瑱颔首,听小孩儿委屈倾诉:“肚饿。”
稚子从来无辜,平怀瑱此番才知他从前身处农家拮据非常,养父养母虽对他照顾有加,但总归偏袒亲子,家中屯粮不足没少令他挨饿。想着不再久坐,抱他站起身来,去前与他讲道:“往后在这宫里,你身作太子,不受缺衣断食之苦。那张家与你缘分已尽,你此生姓平,名为晏清。朕愿你在位之年海晏河清,时和岁丰。”
小孩儿不懂,蹙眉绞着衣角。
殿外行进人来,李清珏方随众人散去,眼下又独自折了回来,往前数步驻足,于下抬首将二人静望。
平怀瑱循声侧首,顺阶步步行下,怀抱小孩儿与李清珏一道离殿。
廊中偶有宫人来往,远远停下步子躬身行礼,作目不斜视之态。
李清珏早不忌讳他人眼光,倒是身旁小孩儿更显好奇,眨巴着如水双眸沿途望来望去,望地累了便将眼落他面上,乖巧唤声“傅傅”。
晨风轻拂,衣料贴身衬出平怀瑱怀里那副纤细骨架,李清珏虽与六皇子仇深难断,但不至迁怒幼子,轻叹怜惜道:“也太瘦了些。”
小孩儿听不出深意,却自有天真稚童的一腔机敏,不知如何从他话里听出温柔之意来,竟向他伸出软软胳膊。
李清珏莞尔,探手将他接到怀里,与平怀瑱复往前行,眸底渐生浅笑。
身后长道漫漫。
第一百零五章
“傅傅夸。”
平晏清从书案后跳**来,手中宣纸墨痕未干,雀跃捧着凑近李清珏跟前去。
李清珏搁下手中书卷,垂眸望到脚边矮矮一团,俯身接过那页薄纸。其上汉字生硬却不失端正,依他所言仔仔细细地抄写了满篇。
从前不识文宝为何物的眼前幼童,上手倒是极快,且字具其灵,不难瞧出来日风貌。李清珏心生暗叹,想他终是皇家人。
“好。”他稍稍一夸,教子从不溺爱,过去抚养容夕怜华时,即使细腻体贴,亦绝不在言语间过分关切,以免令其养就软弱性情,失了刚毅魂骨。
然仅此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