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做手术这件事情,方剑早年经常主动提及,诊所时常有性别障碍患者来治疗,他从不用行为改变那套理论,比起社会化训练,他更多希望他们能做自己,想成为什么性别就去做手术,变成这个性别好了。因为渴望就像笼子里的猛兽,压抑它是不能消除的,总会因悲鸣而痛苦。
但这种说辞在陆维倾身上毫无作用,彼时他还不够了解对方,自以为是地拿出鼓励派的姿态,只是把对方推得更远。
而后他渐渐发现陆维倾患有Jing神分裂,并不像推理小说那样分裂出许多人格,没那么科幻。他的病症只是加剧了性格中复杂矛盾的程度,就好像身体里藏着两个小人,无论他做任何决定,脑子里都同时有正反观点在吵架,吵得他很头疼。这种疼痛把情绪也推向了极端,有时候他会非常低落悲伤,有时候又会极度愤怒暴躁,这些情绪作用下的行为都是有记忆的,而平静后,陆维倾也没有解脱,脑内依旧存在着不同的声音。
一个说,去找方剑,救救自己。
另一个说,找谁都没用,快去死吧。
第一次陆维倾主动踏入他的诊所,是二人在医院天台重逢后的一个月,他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儿,面无表情地踏入办公室。方剑充满着好奇和关心,打量着散发冰冷的男人,小心翼翼地问道,“是小白赢了吗?”
“没有输赢,是我决定的。”陆维倾像一个公众的法官,他说自己给了他们一人一个机会,这是中止吵闹的最好办法,只是他这回还是一样,先给了黑色小人罢了。
“这段时间去哪儿了?”
“回老家了。”陆维倾无视了室内禁止吸烟的标志,很自然地点烟抽了一根,“很可惜,这次又没如愿。”
他看了眼怀中的孩子,雪白的婴儿有着饱满的大额头,张着嘴自然地含住男人的食指,香甜地酣睡着。
这幅画面看似安详温馨,实际却让方剑感到揪心。
因为陆维倾的“如愿”是一个可怕的愿望。
他抽着烟沉默地把目光投向窗外,跟在天台上的状态一样。
方剑心想幸好诊所设在一楼,如果也是医院那么高,难保不会有什么意外,要知道不是每一次他都能拉住对方。
当然这是一种难得的缘分,毕竟谁也想不到,他乡遇故知是这样的场面。
一个月前,自己陪陈琦去医院做B超,等待结果时太紧张便去天台吹吹风冷静一下,结果正好遇上了产子后的陆维倾。
男人倚在天台的一侧抽烟,因为不太熟练,呛了两声,这才引起了方剑的注意。医院的天台很广阔,两人距离有些遥远,他看着那个穿病号服的侧影,莫名觉得眼熟,他又走近了几步,在超强记忆力下,他兴奋地喊起他的名字。
“是学弟吗?陆、陆维倾对不对?!”
男人回头,果不其然,是一张让人过目不忘的俊美非凡的面孔。他茫然地看着方剑,好像完全不认识他。
“欸,我方剑,你不记得了吗?之前保健科见过几次。”方剑很开心,他来东市后还没遇到过任何熟人呢。虽然和陆维倾仅仅打过几次交道,但自来熟的个性让他立马寒暄起来。
面对陌生人突如其来的招呼,陆维倾显然受到了惊吓,他的身子往天台的边缘退了几步,一只脚差点踏空,但即便如此,他仍是站得远远的和方剑保持着安全距离。这样防备性的姿态却缺乏警惕性的举动,立刻让方剑感到不妙。
更重要的是,当他走近才注意到男人脸色苍白面颊消瘦,眼睛布满血丝,唇色几近透明,再看到他身上的病号服,难不成是生病了吗?
不对啊,这里明明是妇产科医院……
而后他联想到方才在候诊室里医院那些人七嘴八舌传的八卦,“男孕妇”“生孩子”,等等听起来惊世骇俗的关键词……
不会吧,不会这么巧吧?
没等到他想明白,陆维倾忽然捂着肚子膝盖弯曲下来,这样的蹲姿在天台边缘摇摇欲坠,仿佛一个趔趄就栽了下去,看得方剑胆战心惊。
他赶忙换了个语气,“想不起我也没关系,你不要呆在那边,很危险,我们站在中央聊天好不好?”
陆维倾置若罔闻,他的伤口缝合不久,刀子撕裂腹部的疼痛难以忍耐,但这些比不上脑子里的轰鸣,嘈杂混乱让人痛不欲生,而他随后又捂上耳朵,大约半分钟后,怒吼一声,“别吵了!”
方剑意识到不对劲,猛得上前,一把拽住半只腿迈出去的陆维倾,“你想轻生?!”
回答他的只有厌弃的眼神,“松开。”
松开?松开你准跳下去了。方剑仗着自己人高马大,对付一个刚刚做完手术的男人简直易如反掌,他直接一把抱住男人的腰身,用力一抬,将他扛到肩上。
“你做什么?放我下来!”陆维倾语气慌乱,这个姿势脚不着地,他根本无法动弹。
方剑笑了一声,明晃晃的威胁道,“你要是能保证乖乖的不乱动,就放你下来。否则我就扛着你去门诊室走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