套几句,又去摸烟,摸了个空。
他低头一看,烟盒里空空如也,什么也不剩了。
最先抵押的是他买给自己的公寓。有一段时间没回去过了,毕竟都住在设计室里。怀尔德转悠几圈,能卖的都卖了,能变现的都变现。曾经他也是痴迷奢侈与享受的人群,那些金钱铸就的奢靡最早来到他身边,也最早离他远去。
然后就是车,藏品,还有备受赞誉的设计的版权。
助理来递辞呈的时候,门口摆着的坐地摆件不见了。他再走几步,地板上还留有各种装饰品压过的痕迹,深深浅浅,方方圆圆的印痕,镌刻在这间设计室里。房间里空了很多,又好像没那么空旷。
他定睛看了看。工字钉依然钉在墙上,老板爱不释手的镇纸都不见了,桌上、地上堆着几个大箱子,勉强立在干净得颓丧的格局里。他看见了设计师用的东西,有调香的,做首饰的,也有画稿子的,像是很久以前,老板还孤身一人时使用的老一套工具。
助理本想待到自个儿被辞退的,按合同,他要是被辞退,能多结算几个月工资。但估摸着自个老板那时候也拿不出多的钱付他了。
怀尔德给他签字,签完助理就走了,走前最后瞄了一眼,瞥见前上司交叠着长腿坐到桌上,摸出根烟,幽幽地吐息。穿得还是整整齐齐,红唇咬着烟嘴,在烟嘴上留下点淡淡的红印。
……
阿德利安迎来了怀尔德的拜访。一个人,独自按响了阿德利安的门铃。
说是拜访,其实是来致歉。很遗憾也很歉意地表示他们的生产力可能难以履行合约……
亚雌青年坐得端庄,腰杆挺得笔直,但肩膀适当地垮了下来,眉眼低垂,不见往日里的气势。
他措辞委婉,语调平静,阐述己方的失职和无能时才不客气起来,几乎苛刻冷冽地谴责自己,说到阿德利安时,却是温声慢语的。
他说他感激他。感激阿德利安始终相信他。
“这份设计,”他取出一打整理好的稿纸和文件,“如果您喜欢的话,可以找别的工作室制作成衣……若它还能为您所用,就是我最大的荣幸了。”
白色和浅蓝色相间的礼服,搭配好了鞋袜,饰品,领夹,香水……
怀尔德用心描绘的细腻笔触,泅进厚实的纸张里。
阿德利安在那一刻,忽然很难受。
他知道世事无常,也知道天不遂人愿。他知道绝大多数人离贫穷和绝望只有一场重病,一场灾难的距离,也知道世界更新换代,有人成功,就会有更多的人倒在路上。
怀尔德有能力也有资质。他只是——只是不够幸运而已,缺了点走到最后的运气。这样的人太多了,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但阿德利安依然难过。
美好的东西在他眼前碎裂,骄傲生辉的灼日在他眼前落入地平线,于是黑夜蔓延,笼罩荒原。个体在一望无际的荒野上嘶吼,悲鸣声是星星听不见的,灰烬烧却的火星,寥寥逝去的温度是荒原无法感受到的。
只有另一个灵魂能看见。
而他悲哀于自己,与他并不相关。
这是与阿德利安毫无关系的事,置身事外,隔岸观火,是最好的选择。
阿德利安觉得怀尔德在雄虫法庭上帮了自己的忙,亚伦却不这么认为。那只是一次雇佣关系,钱货两清。阿德利安付了钱,还给了一大笔小费,跟怀尔德之间顶多有点‘战友’情分。
再说了,怀尔德帮过的雄虫多了去了。阿德利安没半点特殊的。那么多雄虫连个影子都没瞅见呢。
“怀尔德先生,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呢?”阿德利安问。
“从头做起。”亚雌平静回答,“我还有很多事要做呢。”
还有一窟窿的债要还呢。
“要做多久呢?”
怀尔德说:“顺利的话,两三年就够了。长一点,也就十几年吧。”
再不顺利的话,一辈子也有可能。
面对少年关切的目光,青年笑了一下,语调轻松地说:“慢慢来嘛。”
“在那之后,”阿德利安问,“还会再开个工作室吗?”
怀尔德看着他,感到脚踝边又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蹭过了,隐约听到了一声娇软的喵呜。
雄虫少年的眼睛依然蓝得如镜如湖。
“会的。”怀尔德说。
“……”阿德利安微笑起来,细白的手指摁在稿纸上,轻轻推回给怀尔德。
“那就请保留它吧。”他温软地说,“我期待您亲手将成品交给我的那一天——那一定是件非常漂亮的礼服。为了那一天,多等几年,也完全值得。”
还清所有债务,再从头开始吧。
眉眼弯弯的少年,有种天不怕地不怕的乐观。偏偏他生得温和恬静,轻声细语中积淀下不知来处的笃定。于是再如何渺茫的希望,也变得理所应当。
‘你值得我等待’——这样纯粹自由心证的选择,也成了毋庸置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