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陈麝月在望江楼门口,截住了自己这个流浪的弟弟。
她身穿一身青襦裙,干干净净的,一看就是好人家的女儿,小白身上的衣服则有些脏,一头乌发也散乱着。
“汪洋,跟我回去。”
来往有许多马车,扬起一片尘土,陈麝月眯起眼睛捂住口鼻,拉着弟弟瘦骨嶙峋的手腕,走入望江楼。
这酒楼他还是第一次进来,富丽豪华,内里坐着不少衣着豪奢之人,小二殷勤的跑来侍奉,陈麝月草草要了几道菜后轰走了他。
“你吃饭没有?”她问陈汪洋。
这白皙少年摇摇头。
“你呀!”陈麝月按了一下他的额头,满眼怜爱,“咱们父母都不在了,住在叔叔家里,他愿意供你读书,你为什么不上进呢?从小过惯了穷苦日子,你死心了?”
“没有。”]
“跟我也不能多说几句了么?我是女子,你烦我是不是?”
陈汪洋烦躁起来,眉头皱起。
“陈尽考上了童生,叔叔也替我们姐弟仨高兴呢,我跟他说,他要是有了出息,一定不要忘了我这个姐姐和你这个哥哥。”
少年竖起耳朵,眼前都是弟弟陈尽那张怒气冲冲又带着鄙夷的表情。
“他满口答应,说只要哥哥愿意回来”陈麝月说着说着,竟眼睛通红,啜泣起来,“我不知道你得了什么病,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你让那些人我心疼你!”
陈汪洋犹豫之间握住了她的手,让陈麝月有些吃惊,连忙回应,捏了捏弟弟的手指,“你讨厌女子,不跟我说心里话,陈尽若是来了,你们兄弟两个又要吵架,让我怎么办呢?我去求竹苑里那些小哥们劝劝你好么?你就这么厌烦我么?”
我不讨厌女子,陈汪洋想明明白白说出来,他谁也不讨厌,他没这个资格,这个世上陈汪洋认为自己是最脏、最烂最让人反感的一个,只有别人讨厌他,他谁也不讨厌。
路上慵懒、满身牛皮癣的老头子、色迷迷的货郎、卖猪头rou、被人称为肥汉佬的那个臃肿的胖子,他都不讨厌。
他不是不爱干干净净、长相俊俏的人,只是陈汪洋觉得自己只配和这些行将就木、各自残缺的人苟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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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有讨好、取悦别人,跪在地上或者趴在床上,让别人用他的身子,像用一件器物一样,临了赠给一些笑容他就心满意足。
陈麝月哪里猜得到自己这个弟弟竟让年少时的孤单寂寞、和之后的那些事一步步伤到如此境界,哪里想得到自己这个弟弟,在那些人身下迎合或抗拒时,在铁佛寺里被人咬的满身青紫时,在竹苑中被人弄到满身都是脏污时,心里想的是那天他在陈家祖坟东闯西跑,被荆棘刮得满身血痕,却始终找不到父亲的坟墓的场景,那片Yin森森的草木中,一定有一处坟头,埋藏着那个一早就辞世而去的父亲,他也许不知道自己的长子变成了这副模样,冥冥之中还以为陈汪洋是个有出息的人,也许科举考试、也许从军、也许经商,长成一个神气的男人,撑起这个支离破碎的家
陈汪洋鼻子一酸,呜咽起来,继而哇哇大哭,哭到像是要把肝肺呕出来似的,眼泪汹涌夺眶而出,小时候被男孩子们嫌弃欺辱、跑到大街上找不到玩伴——在家门口自己孤孤单单望着太阳从中天看到落山,熬过的那些孤零零的日子——
被老头子压在身下,为了馋一块母亲不给买的猪头rou而痛的眼泪直流的时候。因为寂寞、想要找个像父亲一样的男人抱抱他、亲亲他却总是被骗到床上去、还有羞耻的快慰的时候,被母亲赶出家门的时候,在铁佛寺说自己怕黑、特别想要有个人搂着他睡一晚、却不被对方在意的时候,这些回忆并着这十六年来所有的委屈、愤慨、绝望和自恨都一齐涌上心头,陈麝月是这世上唯一一个真心疼他的人了,不嫌弃他的脏污下贱、不嫌弃他的任性志短,一直都对他疼爱有加。看到姐姐眼红的样子,他感到自己不是个东西,像是一只发狂的野狗,不知好歹,谁都要咬。
陈麝月见他哭的痛伤肝肺,连忙为他拍背,一堂客人都好奇的来看,看这个少年,肤白如雪,长相清美,穿着也不像穷人家,却有这样的伤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