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街上那处卖红薯的店没有开门,小白找了一处小摊,要了两碗面,他一份,小光头一份,呼噜噜的吃起来。
“小白哥哥,我还饿。”小光头把碗都舔干净了,道。
小白又为他要了一份,这小孩身形瘦瘦的,抱着比他头还大的碗,居然能吃两碗,兴许是饿怕了。
小白也饿怕了,他最怕饿,所以人生最要紧的事就是吃饭,昨天陈麝月送他二十两——一定是又偷偷当了自己的首饰,书生又给了他二十两,怀揣着这么多银子还是生平第一次。
他现在寄住的叔叔家里很有钱,屋子干干净净、饭菜也齐全,他是想老老实实回去住的,但又耐不住寂寞,总想去竹苑,被别人抱着、亲着爱惜。
叔叔婶婶管教太严,那里就像监狱,因此他想回去、又不想回去,直到碰到小光头,婶婶绝不会让他再领着一个累赘回家,小白就只好为了小光头彻底在外过活了。
路边数林中传来嘎嘎的乌鸦叫声,只闻其声不见其身,小光头呼噜完第二碗面条后,看着小白哥哥正望着街对面的漓水发呆。
晨起时江上都是雾气,山与水隐在白茫茫的雾中,如同一副留白极多的山水画。江上星星点点小舟,碧波荡漾,远处独秀峰的影子磅礴而孤独。
这副画面全都映在小白黑亮深邃的眼珠中。
他想起之前有个老人来,大约有七十多岁,眉宇中还残留些英气,但胖大的肚子、秃秃的头顶和难闻的老人气都叫人反感。
这老人躺在床上搂着小白瘦弱白皙的肩膀,用手指玩弄他的肌肤,讲自己的故事。
西南这一带,几十年前——大约是天启年间,曾有一场兵乱,老人说自己当年是一个百总
“那时的我,比你还要俊俏几分呢,”老人冲小白道,“在贵阳呵,安、宋两个叛贼带兵围城,围了十个月,城里人吃人,仅剩几百人,你知道么?”
小白神往的听。?
“老夫当时跟着一个姓鲁的总兵,你怕是不认识,”小白摇摇头表示自己确实不认识,老头子又讲,“米墩山大战,杀得血流成河,我当时是弓手,站在山坡上面,贼军来一个,我射死一个,连连射死十几个”
老人给他吹嘘当年的往事,小白听的很认真,但现在突然感觉心痛。他相信老人当年一定是自己这副模样,少年时代谁没有呢?
可岁月让老头子变得那么丑陋、招人厌弃,小白想,这中间发生了什么呢?他很好奇,老头子是不是有段时间特别贪吃?所以变肥变丑了呢?小白觉得自己老的时候一定还是很俊秀的样子
否则他就真的没什么可以凭借的了,没有才能、不认识字、父母双亡。
他就这样乱想,一时间几乎后悔起刚才吃了那么一大碗面条。
“小白哥哥!”小光头叫他。
“恩?”
“吃饱了!”小光头拍了拍圆鼓鼓的小肚子。
小白拉起他,在漓水边溜了一会,算是消食,太阳升起,浓雾被风与热交相催逼,蒸发散去,独秀峰如同巨人一般好像变得近了一些,峰上是苍翠的满山高树和金碧辉煌的靖江王府。
回到望江楼附近时,小白看到不少人在一处水塘里翻找,都满身污泥,一个中年人站在岸边看他们滑稽的样子,笑着大喊:“里面没鱼啦!早就捞光了!”
?
从崇祯初年起,全国就到处饥荒,桂林城四野里的水塘里都没有鱼了,被饥民吃光了,也没有野菜、树皮之类能够果腹的东西,许多人去东镇那边挖观音土吃。
芍药说观音土虽然能挡饿,但吃下去拉不出来,吃多了人就要活活憋死,药石无用,小白被她吓的一口观音土也没敢吃,再饿都不敢去尝一口。
望江楼后面的巷子里满是草棚,都是流民所搭,小白穿着干净,皮肤白皙,与脏兮兮的流民们不同,但他确实属于这里,拉着小光头坐在他们的小棚里,小白坐了下来。
棚里有一床烂被褥,小光头打了个哈欠,躺进去蜷着腿。
“小白哥哥不睡嘛?”
小白笑了笑,看着小光头圆嘟嘟的脸,也钻进去,搂着小光头掐他脸上的软r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