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林宴后,顾寒舟便发了高烧,昏昏沉沉人事不知。
狄焱将他带入宫中,命太医一刻不停在他身边值守,保他性命无忧。但到了黄昏时分,狄焱踏入他养病的阁楼之后,他仍昏睡未醒。
见圣驾到来,太医与宫人在房中跪了一片。狄焱也未叫起,神色匆忙地踱步至床前,见顾寒舟趴在床榻上,双眸紧闭,满面通红,原本柔软的唇瓣已干裂发白,洁白中衣上却浸着汗水,整个人显得格外脆弱,仿佛伸出手一把就能将他掐断。
狄焱目光闪了闪,笼在袖中的手一紧,掀开薄被,看了一眼他tun腿上红肿未消的伤势。他抿着唇将薄被放下,不料见顾寒舟睫羽忽然抖了抖,似恢复了些意识,忙倾下身,想要看清顾寒舟的表情,却见那泛白的双唇微颤,无声地吐出两个字来。
旁人看不真切,可狄焱分明能认出,那正是只寒舟一人知道的名字——阿炎
心下纷乱,狄焱面上却无悲无喜,询问太医道:“他可有碍?”
太医如实回答:“身上的伤都是皮外伤,无大碍,只是身子根基虚弱,又连遭刺激,还”
“有话就说,别吞吞吐吐!”
“是是!还有些纵欲过度的迹象”
狄焱一听心下了然,挥了挥衣袖,把众人都打发走了。
金红色的余晖从窗棂间透入,映得墙壁一面辉煌一面黯淡。狄焱在顾寒舟床沿边坐了好一会儿,盯着他病弱的脸庞怔怔出神。
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两人初见。明明过了两辈子之前的事,现在忆起却恍如昨日——
那日阳光正好,庙会上热闹非凡,只他一人在角落里无助哭喊。视线里却突然闯入一个比他略大的少年。一袭淡青长衫,眉目如画,明明像是清雅出尘的贵家公子,偏偏捧着刚出笼的蜜糕如获至宝。他一望过去,就再挪不开眼了。
少年见他一个人在角落哭泣,便好心上前询问,边问着,却因忍不了馋意,边抽开油纸包一角偷吃了一块,似是爱极了那香甜滋味,还舔了舔指尖,笑得眉眼弯弯。他仰头望着他,少年也不避讳的回望,还慷慨大方的递了一块蜜糕给他。
在少年的邀请下,他跟随了少年一路,等少年提着蜜糕走进一家饭馆,他也跟着迈步进去。少年选了一个角落,安静地啃着蜜糕,吃得眼眸发亮,明明动作优雅,双颊却微微鼓起,让人想用手戳上一戳。
他乖顺的坐在少年旁边,被少年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瞧,心跳都快了几分。少年知他讲话艰难,便自己开口介绍自己,少年告诉他自己名唤“顾寒舟”。
“‘顾’盼生辉,松柏‘寒’盟,风雨同‘舟’——好名字吧,先生起的呢!”他这么介绍自己。
他盯着顾寒舟,吃完蜜糕,顾寒舟便对着墙上木刻的菜单发呆,摸摸微鼓的肚子眼中闪过懊恼。脑中闪过一个猜测,他试探地问道:“寒舟,哥哥,饿了?”
顾寒舟笑了笑,摆手道,“我今日访了不少名家,有城东的煎饼何二,歪柳树巷的鱼羹宋嫂,平安坊中的姜虾莫七郎”都是些颇有声名的小吃摊主,他听的咽了咽口水,顾寒舟却半点不察,还振振有词的继续,“圣人云,‘治大国若烹小鲜’,我闻圣人教诲,‘治大国’之事力有未逮,寻访善‘烹小鲜’之人讨教却是方便。幸而此番躬身践行,感触良多,已经很饱了”说的像模像样,还摸了摸肚子。
“倒是你,怕是饿坏了吧。”顾寒舟说罢叫来小二,点了几道Jing致的江南特色小菜,大大方方的说要请他。
他当时也是饿饿极了,顾不上什么餐桌礼仪,吃的颇为不雅。
后来他便跟着顾寒舟去了书院,有些东西他都已不大记得了,但顾寒舟那时脸上明朗的笑容,每每想起都让他心口一暖。
然而世事无常。
他再次寻到顾寒舟时,当初那个明媚的少年,却被折磨的面无人色,而他好不容易能解救他了,却得知他已不在了的噩耗,当真晴天霹雳。
——打了五年的仗,又足足等了那人近三年,午夜梦回,他无数次想过待寻回那人,该如何把他捧在手心里疼着,来弥补他这些年来受过的伤害。
幺妹告诉他寻回那人的办法后,他在自己殿内呆坐了一夜,又哭又笑的像个疯子,侍从们都无人敢接近。黎明时分,终于将激动兴奋的情绪尽数抑制,内心却汹涌澎湃,面上都不自主挂着笑意。
楚王毕竟是悄悄潜回,不能久留京中。他临行前进宫与皇帝辞别,大咧咧地推门而入,正撞见皇帝坐在昏迷的顾寒舟床榻之前,取了帕子亲自为他擦去额上汗水,动作温柔,不由得陡然一惊,直呼出声道:“三哥!”
楚王的惊呼让狄焱从沉思中回过神来。
他抬起头,面上闪过厌恶,复又快速掩去。看了一眼熟睡着的顾寒舟,他给了楚王一个眼神,领着楚王出了屋外。
两人一人默然前进,一人紧紧跟随,走到回廊隐蔽的角落里。停住脚步一回头,狄焱见楚王脸上神情不定,欲言又止,横了他一眼,平静地道:“怎么,七弟见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