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泥里卡住,怎么转都在空打滑, 上不去。
于是, 全员下车,货物被一一搬下。谢昭和几个当地工作人员一起,从后边使劲, 硬是把车推了上去。
四季在赤道下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谢昭只觉得阳光明晃晃得有些刺眼,气温却又不会令人感到灼热。只是这里的shi度很高,密集的水汽几乎让皮肤难以呼吸。四周森林植被茂密,土地shi润,空气中混着动植物自然腐化的气味与森林特有的清香。
皮卡终于被推了上去,四周黑人小伙子们爆发出一阵欢呼。谢昭一抹额上的汗珠,摘下墨镜,警惕而好奇地打量着这个让他感到无比陌生的环境。
远远望去,所谓“诊所”不过只是一片单层平房,混搭着几座临时白色帐篷,但如此简陋的设施,已然是区域内西方医学最发达的地方。这里,是当地唯一一家有手术室的诊所,每周接待超过一千名疟疾病人,还开辟了单独的营养补给中心,以及全方位隔离的埃博拉诊所。
由于南下的难民chao,韦布尔诊所的床位已经不够用了,于是大家又在附近用塑料棚开辟了一片区域,用于安置那些不具有传染性、且尚可生活自理的病人及病人家属。
露天大棚里,不少人哀嚎连连,在地上辗转反侧,而更多的病人,则是和死尸一样躺着靠着,麻木地看向一出。不过,大棚外边,也有一些相对健康的小孩子,蹲在泥里玩着小卡车或是弹弓,嘴里用土语叽叽喳喳的,向谢昭这个不同肤色的外来者投去了好奇的眼神。
......
于此同时,蒋天遥在全科诊所接待了一对父子。
一个当地男人抱着他的儿子,满脸焦虑不安。他怀中土黄色的毛毯里,小男孩瞪着一双呆滞的大眼睛,瞬间让蒋天遥联想到菜市场冰上的海鱼。
蒋天遥掀开毛毯,一堆细小的虫子顿时扑面跳了出来,还有几颗蜱虫,吸得圆鼓鼓的,挂在毯子上面。小医生眼角一抽,把毯子丢给当地护理人员:“洗一洗,先给他换一条毯子吧。”
小男孩四肢似乎只剩下了骨架,就显得颅骨格外大些。他胸腹水肿,身上皮肤gui裂,腋下与关节处还布满了水泡与红疹。
男人磕磕绊绊地用英语说道:“我听说最近在出疹子,要死人的,医生你救救我儿子。”
最近的确有麻疹在流行。
蒋天遥捏开小孩儿下颚,往里面看了看,口腔内膜里并没有出现任何红疹。他又检查了一下小孩皮肤上的病灶,淡淡说道:“不是麻疹,更像kwashiorkor,恶性营养不良。”
放以前,他见过的营养不良也就只是BMI过低。可最近,他恶性营养不良的孩子见太多了,体表病症一个比一个瞅着吓人。
恶性营养不良到晚期,由于蛋白质的缺乏,组织会形成水肿,甚至撑破皮肤,导致裂纹与水泡。至于这孩子的红疹,多半是被这脏毯子里捂的虫给咬的。营养不良又导致了免疫紊乱,或许还出现了过敏。
这边蒋天遥在做检查,那边孩子他爸Cao着浓重的法国口音,絮絮叨叨地倾诉。他说自己曾经是村里的老师,一家人也还过得凑合,但两年前,因为旱灾没种出什么庄稼,粮价就上去了,后来又爆发了武装冲突,村子被烧,一家人被迫南下,逃去了难民营。
可是难民营的粮食补给,全靠外界捐款。一阵子有,一阵子没有,然后,孩子就开始病了。
男人脸上黑色的沟壑间泪水纵横,爸爸捂住双眼,说大儿子不幸在逃难途中被车撞死了,现在他就只剩下这么一个小儿子。他眼看着孩子皮肤一天比一天溃烂得厉害,只好走了三天三夜才抵达韦布尔诊所,旅途中夜晚就在路边和衣而睡。
的确是一个令人难过的故事。
但最近,蒋天遥这样的故事实在是听得太多了。更糟糕的是,诊所已经在超负荷运行,他们并不能给每一位病人都提供充足的资源,而是以“留一条命在”为红线,其它尽量分配。
这里的所有人都有着不幸的过去,每天都有人在不停死去,按他波兰同事的说法,那简直就是“people die like flies”。蒋天遥甚至来不及替任何一个人感到悲伤。
最后,小医生平静地看了父亲一眼,给他了一条干净的毯子,把光溜溜的孩子又卷了起来,在他怀里放了一瓶营养nai:“先看孩子能不能自己吃,要是实在喂不进去再输ye。今晚先观察一下。”
父亲似乎是对那一小瓶营养nai不太信任,又挣扎着试图讨要更多的药物与检查。
“外面大棚的护士站有蚊虫叮咬的药膏,要是伤口化脓,或者喝完nai后病情恶化再来找我。”蒋天遥狠下心,一打响指:下一个。”
谢昭看全科诊所门口排得长队,便一直没有打扰蒋天遥。直到蒋天遥与另外的医生换班,他才意识到自己忙得都忘了谢昭是今天到。
蒋天遥对他哥露出了一个疲惫且抱歉的笑容。眼看着谢昭上前,似乎是要给他一个拥抱,小孩儿眼神一闪,后退小半步:“你别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