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件事里,谢昭有一点想不通——当时那个药品, 针对的是无法手术的肝癌晚期病人。也就是说, 不管用药与否,这个病人都只有个把月数好活了。吃药与不吃药,或许仅仅是一个月与四个月的区别。盈利空间有, 但其实十分有限。毕竟,这个世界上,到了癌症晚期,愿意花重金多苟两个月的人,到底不多。
谢昭自己也是做药的。他知道这种药物,意义在于“突破现有医疗极限”,而非盈利本身。所以,他一直想不明白,黄裕来为什么要为了这么一丁点儿的利益害人呢?
人的思维一旦钻入牛角尖,就很难再走出来。谢昭也不例外。他一开始怀疑黄裕来,这个男人就越想越可疑。
可是,直到这一份印着谢振云身份证、亲笔签名的EKR代理入境申请书,谢昭才陡然发觉——或许他父亲死亡的背后,涉及了更大的利益,他全然一无所知的利益,远非那小小一台临床试验可比。
也就是说,或许谢振云自己本身,手上不太干净。谢昭一想到这里,脸色就不太好看了。
在他心里,谢振云一直都是一个敬业的好医生,宠妻子的好丈夫,严厉又慈爱的好父亲。所以,把他爸和沈鑫海那样的人联系在一起,简直就是天大的不敬。
蒋天遥其实和他哥想到了一处去,只是碍于面子,他没好意思问出口——那关于龙昌的那些腌臜事,谢叔叔到底又知道多少呢?
房间里再次陷入沉默。
蒋天遥知道谢昭心里不痛快,却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人家。恰好小黑背正乖乖地趴在两人脚底,蒋天遥也乖巧地把脑袋枕在了他哥肩上。然后蒋天遥侧着向后仰起头,在人脖子上笨拙又讨好似的亲了一下。
谢昭眼底浮现出了一丝浅浅的笑意,顺手捏了捏他后脖子,低声问道:“你上次说的那个村子,他们卖血卖多久了?”
蒋天遥回忆了一下:“应该就是这几年的事。”
谢昭又在心底否认了自己之前的想法。谢振云这份申请,十年前就提交了。或许,他爸对这些事,的确是一无所知的?
倒也未必。
那是一辆流动的采血车。
谁知道在此之前,糟蹋了多少个村子,还没被发现呢?
谢昭缓缓往沙发上靠去,不知道是在和蒋天遥讲,还是在试图说服自己:“既然沈鑫海已经把谢振云的文件放在我面前了,我应该趁热打铁,好好盘一盘我爸的事。”
“对了。之前没和你说,我这儿DNA的结果也跑出来了。”谢昭把自己整理好的文件给蒋天遥看,“抓进去这位,的确不是田建国的亲生儿子。”
蒋天遥一脸骇然:“你确定你用的是田建国的活检样本?”毕竟这么多年了,ye氮箱里这么多样本,记号笔褪色也是有的。
“每个病人都有编码。我反复核对过三遍。”
蒋天遥双手突然捂住脸,又往额角推去。那个答案似乎在万千头绪里呼之欲出,挣扎了几次未果,再次跌回一片迷雾重重。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你越使劲地追查,却越容易一无所获,而事件的转折点,往往总是出人的意料,而又在情理之中。
蒋天遥有点激动:“既然这个田福不是田建国的儿子,那谢叔叔的案子是不是就能申请重审了?”
谢昭冷漠地泼了他一头冷水:“不能。”
小孩儿眉头顿时拧在了一起:“为什么?”
谢昭平静地解释道:“不管田福是谁,捅刀的人都是他,这点毋庸置疑。然而,这个案子判的正是‘这个人捅刀伤人’事件本身。至于他到底是不是田建国的亲生儿子,光从这个案件来看,法律并不关心。”
蒋天遥闻言,眼底闪过一丝沮丧。
“那身份盗窃呢?我们可不可以怀疑他身份盗窃?”
“他‘家人’都不告,他姐坦然承认,这就是领养的儿子。”谢昭冷笑一声,“如果是身份盗窃,那田家当年一定收入了一大笔钱。八成用于去县里买房了。可惜那么多年前,各种信息不联网,银行流水肯定都找不到了。”
“要不,你亲自去问田福?”蒋天遥眨眨眼,“就拿这事和他当面对峙。看他什么反应。毕竟这么多年了,要是真有问题,他说的话,没准和他姐说的有出入。”
最后,谢昭点点头:“改天抽个时间。”
......
原本,只有直系亲属才可以探监。谢昭托自己私底下的关系批了一份申请,又上下打点一番,讨来一份田福的探监记录。这些年,他那两个阿姐竟然从来没有来看过他,就连电话都几乎没有打过。倒是有一个名叫“刘洪”的人,每隔一两年就会来探望一次田福。“关系”那一栏,填的是“表哥”。
谢昭默默在心里记下了刘洪的身份证,从出身地看,也是云城那片的,年纪比田福大了几岁。探访记录里除了身份证信息,还有手机号码。谢昭一个电话打过去,却发现刘洪留的是空号。
再往里走,他就不允许携带任何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