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顾轻和渭玉带着两个仆役出了京城,俞家所在郡县离京有八九百里,一路走来,半是游玩,马车行驶三日才到达渝州,渝州刺史原是顾轻昔日同窗,拜访一番过后,渭玉在城里为顾母买了几套渝州特有的墨兔刺绣皮手套、暖帽,买了顾父喜爱的琉砚,又买了些许生活用品,才驱车前往渝州隶下的延县,从延县到裕成乡,裕成乡往后再怎么走,渭玉却记不清了,渭玉离乡时不过总角,十二年未曾回乡,也只能隐约忆起故土之名,两个仆役一番打听之下,才找准了方向。
渭玉原籍在棉县裕成乡望村,虽离县城不足三十里,可却是四面环山,仅有一条蜿蜒的小道通向外界。山路颠簸,顾轻被晃得头晕,索性骑马前行,山里的初冬比县城要冷得多,刮来的冷风夹带着草木的清香,倒让顾轻清醒不少。骑行不一会,就见前头有一高一矮两人正赶着路,右边高瘦一些的,左腿有些微跛,一手提着旧竹篮,一手牵着个总角男童,顾轻骑马上前,才觉两人衣着单薄,那童子站在冷风中,身体微微发颤,瞧着好不可怜。
直到顾轻温声问路,那两人才停下,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头指了路,顾轻坐在马上,只觉初冬煦阳照得人发热,京中美男子繁多,渭玉也算其中翘楚,可也不及眼前这少年的十分之一,纵然身穿破旧灰蓝冬衣,也难掩这惊绝艳色,身旁男童Jing致可爱至极,可被这少年一衬,也显寡淡,少年目光Yin郁,对上这Yin冷的颓废目光,倒惊得顾侍郎心中一颤。
顾侍郎素来正经,如今却觉自己有颗好颜色的心,见着美人自然优待一些,想着两人应是渭玉同乡后辈,索性搭他们一程,便礼貌地请二人与渭玉共乘马车。
少年又打量了顾大人一番,态度十分淡漠疏离:不劳这位娘子费心,乡野小子,怕脏了娘子的马车。
美人再美,若是不识趣,也没了意思,不过见那男童的嘴唇被冻得泛紫,心下到底有些不忍,叫仆役取了渭玉的两件丝绵冬衣,见仆役给两人披上后,就越过两人前行。
渭玉早已听见动静,此时挑了马车帘子去瞧,恰对上少年冷漠的脸,少年披着他旧时的天青色冬衣,立在路旁,面无表情地与他对视,再低头掀开篮子上盖着的灰布,仔细着查看篮子里的东西。
驾车的仆役也转头去看那少年,直到渭玉提醒他看路,才惊醒一般,嘴里小声嘀咕了一声:莫不是那勾人的Jing怪化了形?
渭玉心中不喜,顾轻将他衣服赠与其他男子,何况这人姿容惊人,多少令他不安,可念起家中二哥,提起的心就放下来了,二哥肖母,如今之俊秀当与那少年匹敌。
若是二哥如今未婚,又愿意和顾轻成亲,自己何愁地位不稳。
入了望村村口,散布零星几户人家,门前多种果木,偏远的村庄鲜少有外客来访,一听见动静纷纷前来围观,穷乡僻壤,何时见过如此气派的马车,就连马匹也没见过如此膘肥体壮的,众人见顾大人一身银灰丝绵冬衣,那通身气派,连望乡的举人朗都比不得。
认路此等事,渭玉自然是指望不上了,问过几位乡亲,让仆役送了些干果脯子答谢,就奔着俞家去了。
俞家本是坐落于村中心的位置,也是村中的富户,可惜俞家三个主事的男人,在一场海难中丧生了,留下俞家妻主和一个体弱多病的夫侍,俞家妻主喜奢,又挥金如土,俞家的家底很快被败光了,并欠下一大笔债,夫侍也因无钱治病而撒手人寰了,俞家妻主于五年前带着新纳的夫侍跑了。
家中祖宅和良田五十亩早已被俞家妻主变卖,学成回乡的二郎俞笙就带着年幼的弟弟,住到了山脚下一个由猎户搭建的小木屋里头。
如今小木屋变成了一座茅草屋,土黄泥砖砌的围墙约有半丈高,青石板石阶通至院门口,院子旁边有一块小小菜地用栅栏围着,里面种了些时令蔬菜,院子则搭了几个木头架子,院中一口井,井旁放着木凳与木盆,屋檐下挂着零星几串干玉米与干辣椒,还有几块小小的干rou脯。
仆役将马车停好,几人等了好一会子,才见一男子背着竹篓从对面山边走来,这人身形修长,不似书生那般单薄,也不会过分健壮,当是恰到好处,不显女气,不觉阳刚,方才那少年美得如火,内里却如寒冰,可眼前这人处处Jing雕细琢,带着一股子不食烟火的冷劲儿,可一笑起来,又似春暖花开。
眼眸微抬,见了他们,拱手微笑:几位远客立于此,可有要事?
顾轻拱手回礼:是我们叨扰了,我夫渭玉前来寻亲,不知郎君可知这户人家何时才回?
马车内休整的渭玉听见外间动静,掀了帘子探看,一见那男子,连忙下了马车:二哥,我是洒儿啊。
俞笙无法将眼前锦衣华服的贵人与当年撒娇淘气的三弟相比,一别十几年,如果不是他脖颈上的小小胎记,哪里还认得出来。
俞笙将人领进院子,搬了木头墩子让人坐下,将顾轻带来的东西放下,才拿了片刀,将挑拣好的草药放到院中半人高的石案上,切制药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