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没有特别想要孩子,周霓也未曾对我表现过这样的希冀,但实际遇到这种情况
,还是会被深沉的无力感淹没。
「…总之,也不是说完全不可能。」
医生做了这样的结论,儘管在我听来,单纯只是想要安慰人的话语。
儘管机率很低,不过还是成功了吗?周霓还是怀了我的孩子,是这样吗?本
来,这些挣扎都只会是薄冰下暗藏的裂缝,我们只要小心行走,就不会溺水,是
我自己的卑劣,让这一切迎来了毁灭。
「你搞什么东西?」
母亲拨了电话给我。
在我离家读大学、甚至出社会工作、结婚的这些年,母亲都不曾主动打电话
过来。
「怎么了?」
我被母亲充满责备的语气给吓了一跳。
「为什么在家裡放录音笔?」
母亲问。
周霓的父母到家裡帮忙整理时,发现了我放在电视柜与床底下的录音笔,据
说妻子又再次哭倒在地上,但是她什么也没说,只说我还在加班、晚一点就回来
;经过妻子好说歹说,终于把满腹狐疑的长辈给请回家。
等到我进家门时,妻子一个人坐在我们平时看书的米白色布沙发上,她把原
本将近及腰的长髮剪了,黑色秀髮轻轻落在肩膀上,客厅的电视是关闭的,显然
周霓刚才并没有在做什么其他的事情,就只是在等着我。
我上一次偷偷回家时看见散落在沙发上的小毯子,现在被摺的整整齐齐、迭
放在妻子身旁。
我拎着公事包站在门口,感觉自己只要再往前踏一步,就会掉进碎裂的冰层
之中。
「我…」
我开口,周霓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原本凹陷的沙发布面缓缓弹回原状。
「我真的好累。」
她说。
初中二年级的夏天,那年我和周霓都是4岁,她在全县的运动大会上因为
踩错脚步,右脚踝侧面落地,我从观众席上看见她先是在红土跑道上双膝着地、
接着是手掌,虽然做了缓冲动作,但她仍扎实的在地面上翻滚了整整两圈,胸前
与背后沾满了红色的砂砾,周霓在跑道中央、蜷缩成一团、抱着受伤的脚踝、表
情痛苦,直到我背着她缓步离开运动场大门,在炙热的柏油路上仅剩我俩之后,
她才放声大哭。
因为走得太累了,我们在河堤的草皮上坐着休息,我帮她脱下运动鞋与长袜
,原本纤细的右脚踝已经肿得像条麵包、并且隐隐发热。
我递给她被太阳晒得温温的矿泉水,她毫不客气的一饮而尽,灼人的艳阳加
上痛哭流涕了将近半小时,她的确是非常需要补充水分。
「很痛吗?」
我明知顾问,但是当时的我,也想不到其他好说的。
「比起那裡,这裡更痛。」
周霓模彷偶像剧的动作,指了指自己的左胸口。
「妳就当作偶尔也要给第二名一点机会。」
我试图安慰。
「好累。」
周霓说。
河堤的风吹拂着她及肩的黑髮,有点像现在的髮型。
「要是我哭这么久,也会累吧。」
我胡言乱语着,希望可以逗她开心。
「我是说,有时候我不确定,自己可以一直这样跑到什么时候?」
周霓说,而我有些不知所措,虽然我们会读,但是把这么成熟的话说出
口,那倒是次。
「倒在跑道上的时候,我看着终点线,其实不过才一百公尺远,终点线看起
来却好远、好远。」
周霓继续说。
我没有回应,只是眯起眼看着眼前的青梅竹马。
「接着我又看看天空,明明是根本不可能摸到的天空,那个时候看起来却近
多了。」
周霓说。
「我有点听不懂,周老师。」
我完全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继续胡乱接话。
「总之,我觉得好累。」
周霓做出结论,接着因为我的表情实在太笨而微笑,推了我的肩膀一下。
4岁的周霓、和现在正站在客厅裡没有表情看着我的周霓,都让我猜不透
,明明她是像彩虹一般梦幻美丽的存在,此刻却像难解的谜题。
「那个时候,你问我的事情,我没说完全。」32岁的周霓用平静的语气说
出这句话。
没有要等我反应,她便自顾自地说下去。
「我退出田径队的原因,除了受伤,其实还有一个。那个时候,我做了不好
的事情。」